事关北地军情,祝思嘉和杨泌雪不便留下。
不必等晏修说,杨泌雪就快步逃离御书房,巴不得赶紧回宫称病,再不想到晏修这个阎王爷面前伺候半刻。
而祝思嘉一步三回头,白珩手里的密信尚未开封,她看不清半个字。
祝元存人在北地,北地出了任何状况,都与他脱不了任何干系,不知是报喜还是报忧,不知元存现在过得好是不好。
若是从前,祝思嘉大可大大方方留在御书房旁听,甚至可以看看信封中有没有夹着祝元存的家书。
可她现在失去了所有特权,和普通人无异了。
若是——
若是她就站在御书房外偷听,会不会能听得一二?只要让她听到只言片语,确定元存还平平安安就好。
事关紧要,祝思嘉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弯腰走到窗下,连呼吸都不敢加重半分。
晏修耳力极佳,更何况她的香气早飘进殿内,怎会不知她在窗下偷听?
他偏不让她听。
是故他接过白珩手中的信,默默看了起来。
信上所说,前不久,夜间时分,祝元存于幽州城接到急报,说是北凉人夜袭大秦马场,马场内骏马草料损失重大,看守将士尽数牺牲,让他赶紧率兵支援。
祝元存自然不敢怠慢,带着一千骑兵就直奔马场,见马场内当真人声鼎沸,想也没想就让手下将士奋力同北凉人厮杀。
双方厮杀到一半,祝元存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这些北凉人的口音,竟和大秦人如相像?
他赶忙叫停,待天边放亮,幽州军才看清对方居然是凉州的守军!
据凉州将领所说,他们那边也是接到幽州急报,说幽州遭袭,城池差点沦陷,祝元存命他们速速带领援军从马场切入救援,路上遇到的敌军都是北凉人,尽数斩杀即可,绝不能留活口。
给凉州军传信的那名斥候早就不知所踪,而同样,给祝元存传信的那个小兵也消失得无影无语。
这桩天大的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乌龙,最终以双方兵员损失数百、马场内骏马死伤数十匹而告终。
晏修看得眉头直皱,显然,有人存心要找祝元存的不痛快,故而出此下策陷害于他。
考虑到传信路上需耗费的时间,晏修大抵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是祝元存在东巡的表现太差劲,到北地后,他年纪又小,哪能这么快服众?
想来是某些见不得他好的武将的手笔。
这算是一出险些酿成大祸的闹剧,且事出有因,性质远不及用兵失误、延误战机亦或是战败的地步,更不会让晏修下旨治罪,顶多在心中又添一笔对祝元存不好的印象。
而这种事能传回西京……
显然,祝元存的一举一动盯是被人盯上了。
晏修看完信,随手就撕掉,对白珩道:“朕已知晓,你下去。”
知晓?
知晓了什么?
晏修的语气毫无感情,甚至带着些无奈,是不是元存在北地闯了什么祸事,又碰了晏修的逆鳞?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失望?
晏修半个字都没和白珩商讨,祝思嘉心急如焚,脚都蹲麻了,险些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头顶上方突然传出冷笑:
“后宫干政乃是大罪,祝才人于外偷听,想来是这段时间规矩还没学好,冷宫和大牢,你自己选一个?”
祝思嘉被晏修吓得跌坐在地,洁白如新的裙子,瞬间染了春泥。
她抬起头,晏修正单手撑着腮,半靠在窗沿边看她,恰有清风拂面,他那张脸,带着浅浅笑意,赏心悦目得很。
可这张脸总能说出些冷冰冰的话。
祝思嘉跪在地上,咬紧牙关:
“臣妾知罪,但在臣妾自请入冷宫前,还请陛下看在几载相伴的情分下告知一二,臣妾的弟弟可否犯了什么事?”
晏修的笑意瞬间消失,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祝思嘉小脸绷得极紧:“臣妾、臣妾请陛下告知,武兴侯他、他在北地,是否有过失。”
她终于害怕了,终于露出恐惧的情绪了,这些情绪无一是因他才展露出来的。
她只关心祝元存的死活,关心祝元存在北地究竟是立功还是犯错,她根本没有半点要过问自己的意思。
晏修脸色阴沉:“朕要你再说一遍。”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今晨她那个笑,明明方才她念诗句时无处安放的窘迫,明明她在窗下偷听受到惊吓的样子……
他差点就要原谅她了,差点就要心软了。
结果,她甚至宁愿选择住进冷宫,也不愿意如从前般他听到军务时安慰他一句,玄之,不要太操心了;更不愿意替她自己求个情,求晏修别让她去冷宫。
她当真就可以这么不在意和他有关的一切?
晏修又笑了起来。
短短几个瞬间,祝思嘉的心凉了大半,怪不得人人都说为帝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曾不以为意,现在可算体会到了。
晏修:“你弟弟在北地犯蠢,你也要在宫中跟着犯蠢不成?朕今日心情好,饶你一命,滚。”
看来,祝元存应该没有触及晏修的底线。
祝思嘉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喘着气,声音抽泣,给晏修磕头行礼:“谢主隆恩,臣妾告退。”
说完,她就像只灵活的兔子般,一溜烟就跑回长门殿。
当天夜里,田尚宫带尚衣局的人走进太极宫。
“陛下当真不要了?”
田尚宫紧紧捏着那件耗费尚衣局整整半年的凤袍,忐忑发问。
半年前,天子秘密下令,让她们为祝思嘉准备封后大典要穿的凤袍;谁知一夕之间,祝思嘉就被他打入长门殿。
现在衣服是做好了,可,她们尚衣局的人,该给谁呢?留还是不留?
晏修只觉得凤袍的红色分外碍眼,他寒声道:“随便你们怎么处置,别让朕再看到这件衣服。”
好像丢了衣服,就能丢掉他和祝思嘉所有不愉的过往一般。
……
自从上回御书房一事后,晏修磋磨祝思嘉的次数逐渐减少了。
或许他是见了祝思嘉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模样,没落着多少乐趣,索性见都不想见她。
又或许是因为北地的军情,因为种种大事,大多时候,他其实并不轻松。
他不见也好,不然到最后,气坏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子;除却他有时行为实在幼稚、过分了些,会让祝思嘉难堪,会一遍又一遍刺痛、消磨她心底那点期望,会一点一点撕掉她仅存无几的尊严。
她好像,没什么大碍。
毕竟又活一世,她快要麻木了。
移植的花尽数结起了花骨朵,长门殿,总算没了先前冰冷破败的景象,在祝思嘉的巧手下,重新散发着点点生气。
祝思嘉对着花草傻笑,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时间。
快要到了。
果然,几日后,宫中传出令朝野震惊的好消息,祝思仪已怀有月余身孕。
这一日,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