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心月顶不顶罪并不重要,晏修已手握张家草芥人命的证据。
可若是方家倒戈,当众揭露张氏的罪行,意义就非同一般。
看来她才是方家最聪慧狠辣之人,生死关头居然能思考出如此自保的方法,甚至不惜产生让父亲背弃旧主的想法,拼死一搏。
方心月伏身跪着,只微微抬起眼眸观察晏修。
她读不懂晏修脸上的情绪,不知他是在考虑让她生亦或是让她死,印象里远远见到他的那寥寥几面,他都姿貌端华,神圣矜贵,不可亲近。
这样于她而言生死攸关的关头,晏修竟还颇为闲适地倒了一盏茶,不疾不徐饮下道:
“朕会命人将你父亲请进宫,你的生死成败,皆由他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决定,你当真不悔?”
方心月咬咬牙,磕头谢恩:“臣妾不悔。”
她再笨也明白,晏修要把父亲拉拢进新党阵营以指控旧党,这条活路她终于走成功了。
……
方心月出太极宫一到时辰,方宅就有宫人造访。
方母今晨回家将方心月的意向告知于方奇时,还换来他一阵辱骂。
在他眼中,外戚还能再风光几年,晏修现在的重心在于吞并周齐二国,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对旧党下手?
等他和儿子爬上位风光几年再倒戈不迟,何必现在就急于得罪张相?
故而他还是固执己见,执意要送方心月送死,以谋得他和儿子的大好前程。
可宫中来人请他去太极宫与晏修一见时,方奇吓得汗毛直竖,方心月竟当真有胆量先去晏修那里告了状!
当真是孽女!
如今就由不得他选择了。
若晏修能一举打击外戚,他自会顺利从泥沼抽身,从此跻身新党阵营;若晏修没有拔掉张家,势必会激怒张相,进而第一个拿他开刀报复。
思来想去,方奇拿上一个几寸大小的匣子,随着太监一齐进宫。
方奇还是第一次进太极宫正殿,刚迈过门槛,见到同现身于正殿中一袭雪衣的李卧云时,更是骇目惊心。
张相不是说李卧云已经遇难死了吗?就连鸿胪寺卿这一职位也被晏修找人填补上了。
可李卧云现在居然好端端地出现在太极宫。
若是说出门前方奇还在忐忑今后的命运,在见到李卧云时,他明白了一切。
看来这位陛下的手段远被张相低估了。
方奇此刻无比庆幸方心月的大胆举动,她赌赢了,不仅仅是为她自己,更是为了方家上下的人头。
他当真得了个好女儿!
李卧云浅浅扬着嘴角,优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方大人,许久不见。”
方奇连忙行礼回道:“下官失礼,竟让李大人先向下官行礼,还请李大人恕罪。”
李卧云:“李某现在不过一届庶民,鸿胪寺卿已是前尘往事,方大人不必紧张。”
更让方奇吃惊的,是随后赶到殿中的湘王晏为。
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湘王这种混世魔王来太极宫作甚?
晏为草草免了方奇的礼,一屁股坐到李卧云对面的椅子上,翘着腿,随手从袖中甩出一本账簿放到桌面槽道:
“也不知道这群护龙卫是不是顿顿都吃金银玉石,这个月厌雪楼的开销比上月还多了一倍!”
厌雪楼?莫非湘王就是大名鼎鼎的厌雪楼楼主?
今日所见已彻底颠覆了方奇的认知。
方奇震惊之余,晏修步履如飞走进正殿,众人起身行礼,他冷声道:“诸位爱卿免礼。”
“朕相信今夜叫你们前来太极宫一聚,你们也明白朕所谋为何。”
李卧云开门见山,看向方奇:
“明日,方顺常会在后宫众人去长乐宫请早安时,指控张充依杀人一事;而后日早朝,则需要方大人出面作证张相向您行贿买命一事。”
方奇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应该的,应该的。”
……
出了太极宫,方奇腰也不酸腿也不痛了,甚至亢奋得满面红光。
他不必再看张相的脸色行事,更不必和别人去分那些残羹剩饭。
后日朝堂之上,他不仅会被免去同为外戚党的罪,还会被晏修亲手提拔为正五品郎中令,他的儿子会坐上他现在的职位,他的女儿也会晋位为良人。
方心月在后宫指控张晚瑶,他就在前朝揭露张相,加之李卧云和厌雪楼手中的种种证据,张氏一族的辉煌彻底结束了。
太极宫内,晏为围着李卧云连连道喜:“恭喜李丞相,贺喜李丞相。”
李卧云攒眉:“王爷慎言,微臣现在还是‘已死之人’。”
晏修虽有那个封他为相的想法,可还没落实,当着晏修的面,晏为就敢这么打趣他。
原以为晏修会对此颇有微词,但他今夜心情好,甚至亲手捏着小鱼干喂猫逗猫:
“朝堂大换血后,半数就都是年轻人了,甚至连朕这个皇帝,相较高祖与文帝都略显稚嫩。”
“一个以年轻人为主的帝国朝堂,空古绝今,诸位爱卿可有信心?”
晏为和李卧云一齐答道:“臣等愿为陛下、为大秦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
次日清晨,长乐宫。
大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堂上并无多少要事能报。
晏修今日下早朝的时间比平时早许多,来长乐宫时,正好赶上后宫众人进长乐宫请安。
免去行礼后,晏修径直穿越人群走近祝思嘉,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主位上。
平时能见到他的机会实在太少,今日他忽然现身长乐宫,杨泌雪等人暗暗懊恼,早知道今日就该打扮得漂亮些来请安的。
祝思嘉给晏修递去一盏茶:“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后宫看姐妹们请安啊?”
她有时晨起得早,面部会略带浮肿,却不影响她姝色照人,反倒会在她的艳丽里添上不常见的娇憨。
晏修接过她的茶,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朕闲来无事,就来看看蝉蝉是如何管理后宫的。”
话音刚落,座下的杜羡就噗嗤笑出声:“没想到昭仪娘娘的小名还怪好听的,叫婵婵。”
珍珍眨巴着眼:“哪个蝉?外面叫着的那个蝉吗?”
余欣被禁足,未能出席,自然没人替杜羡解围,杜羡只能用没有多少墨水的脑子飞速思考解释道:
“哪有?肯定是婵娟的婵。”
晏修眼中寒光乍起:“杜八子言行无状。”
今日叫祝思嘉的小名时,竟是忘了还有这么多外人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