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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鬓边不是海棠红顾翎霜2

    八年匆匆过去,翎霜已经十一岁了。

    至今没有等到阿玛和额娘来找自己,翎霜现在想起虽然还会伤心,却不像最初还不懂事的时候闹着顾萱桐自己要回去了。

    几年前顾萱桐拿着这些年攒下的钱,在这里开了一家咖啡馆。

    附近就是法国的几所大学,作为附近唯一一家华国人开的店,每都有不少华国的留学生来。

    等他们来时,翎霜便会在顾萱桐示意下将人带去地下室。

    不同于上面法国风格的装修,一进地下室,便仿佛回到故土,自己就坐在华国的茶楼里一般。

    这会又来了一批留学生,是不久前刚来法国的赵峨礼和戴相朴他们。

    见翎霜面色不佳,这群人里自觉年纪与她最为相近的戴相朴蹲下身来,尽量温和地问道:

    “翎霜这是怎么了?”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很好:“没事的,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此言一出,地下室茶馆中一片静默。

    这里都是附近大学的华国留学生,这么些年,也都知道这个特殊的“咖啡馆”的老板的情况。

    顾老板自己带着妹妹远渡重洋,不仅成功从大学毕业,取得了经济学硕士学位,还特意为他们这些华国学子开了这样一间咖啡馆。

    以女子之身经历百般挫折做到这一步,众人对她万分敬佩。

    而她的妹妹顾翎霜,在这些少年眼里也是和家中幼弟幼妹差不多的年纪。他们看着翎霜一点点长大,从一点点大慢慢长高,直到现在可以帮顾老板的忙。

    好像看到了远在故国的弟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长大,帮扶年纪渐长的父母。

    欣慰之余,孩的一句“想家”,却更叫人不禁落泪。

    有人想起今日刚好是冬至,蓦然垂首,轻轻吟了一句: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戴叔伦,《除夜宿石头驿》)

    虽不是十分一致,但也足以描述他们今日之情感了。

    翎霜擦擦不自觉涌上来的眼泪,走上楼梯。

    “今冬至,姐姐和我包了些饺子,虽然不多,一人一个还是够分的。”

    不一会,那位顾老板便和翎霜端了几盘饺子下来。

    每桌上按人头分了几个,有些明显是翎霜包的,皮都开了个缝,里面的馅也漏出去不少。

    在他们善意的笑容里,翎霜默默将那些饺子都夹了回来,又给大家换上完好的饺子。

    “同为中华子弟,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以后不会再有翎霜这般孩童受风雨飘摇,远离故土之苦,祖国大地人民安居乐业吗。为中华之崛起!”

    “为中华之崛起!”

    没有酒,他们每人举着自己装了饺子的茶碗,在空中一碰。

    呼声虽然被压得极低,但其中蕴含的能量不可觑。

    1924年,又是四年时光匆匆逝去。

    翎霜十五岁了。今年她就要进入这边的高中读书。

    暑假的末尾,又是一波人进到了咖啡馆里。

    翎霜熟练地将人带去地下室,过了一会回来送茶时,却听到里面一桌人在商量着离开的事情。

    “赵哥哥,你们要回去了吗?”

    “对啊,还能待……三四的样子。”

    这一桌上的人接话道。

    “那,你们已经找到前进的方向了吗?”

    “对,我们这次回去,就会以真理为灯塔,开展拯救民族,复兴民族的征程。”

    翎霜听到这样的话,轻轻一笑。

    “那就预祝诸位一展宏图了。”

    又是八年过去,翎霜已经提前修完学分,取得了硕士学位。

    顾萱桐在她成年后已经回国,不久前寄来的信上是她已经有了身孕,算算日子,那孩子现在应该已经出生了。

    翎霜为她高心同时,也开始准备回国的事宜了。

    就像二十年前她离开祖国时一样,法国这边的局势已经称得上恶劣。

    顾萱桐的咖啡馆在她离开的那年已经租了出去,那间地下室也被封了起来。

    这几年若不是翎霜一直在大学里寄宿,极有可能也会被法国当局逮捕遣送回国。

    带上自己离开前阿玛给的那个玲珑球,翎霜踏上了回国的路。

    1932年冬,阔别故土二十年的爱新觉罗·秋雁再次踩在了北京的土地上,不对,现在是北平了。

    翎霜苦笑一声,等着顾萱桐派来接她的人。

    “请问,是顾翎霜姐吗?”

    见翎霜转过身来,那个一身黑色西装的人继续道:

    “我是顾老板派来接您的,请跟我来。”

    跟着那人上了汽车,翎霜靠在窗边看着街上的景色倒退。

    眼前并不是自己记忆里模糊的安静大街,却是人声鼎沸,很有生气的样子。

    “我多年不回来了,姐姐是搬家了吗?”

    “顾姐有所不知,顾老板前几日去了江苏,正在往回赶呢。她让我将您带去城南新购置的别墅。”

    “那姐姐平日住哪里?”

    “平日里老板是和老爷少爷一起住在您旁边那栋别墅里。”

    司机给翎霜讲解着,车子已经驶入安静的绿荫路。

    下车后,翎霜才发现,司机口中的旁边,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而这条街,就只有这两栋别墅。

    她才下车,对面就有眼尖的佣人跑了出来。

    “这位就是翎霜姐吧?果真和夫人的一样可人。来,上面已经收拾好房间了,姐先歇一会,夫人今晚就回来了。”

    罢,这健硕的妇人便提起了翎霜的行李往别墅里走去。

    转头看翎霜是否跟上的时候,还提醒了那司机一句。

    “老李啊,夫人两个时前来羚话,是她已经上火车了。你记得去车站接她。”

    跟着她走进客厅,翎霜便感到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在路上已经知道了来接自己的这位姓张,顾萱桐一般都称她为张姨。

    翎霜便问道:

    “张姨,姐姐的孩子不在吗?”

    “哦,少爷啊。在婴儿房睡着呢,这会应该也快醒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手脚麻利地将翎霜的行李提上楼梯。翎霜也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姐一路上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吧。”

    这间卧室装饰得极为温馨,翎霜躺在床上,不一会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翎霜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作乱,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和一只汤圆对上了眼睛。

    汤圆露出一个无齿的笑来,咿咿呀呀地出声。

    “看来斌还挺喜欢你这个姑姑,我刚把他抱上来就趴你旁边去了。”

    顾萱桐上前将汤圆抱起,解救了快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翎霜。

    “姐……嫂……”

    “纠结什么,叫什么你不都是我妹妹?”

    “嫂嫂。”时隔二十年,再次叫出这一声,翎霜眼眶有些湿润。

    “嗯,乖。长嫂如母,姑母没回来前,你哥和我会护着你的。不会再叫我们秋雁受委屈了。”

    “阿……爹娘要回来了?”

    翎霜有些惊讶。上一次收到父母的信,还是去年。他们后来也离开了北京,只是当时没碰上去法国的船,他们便去了美国。

    海路信件传得极慢,等翎霜收到他们的信,距离发出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的时间。

    等她再回信,便是半年时间过去。

    他们在那边置办了产业,知道翎霜安好,也放心了。

    只是那会各处查得严,等稍微松了些,翎霜却又进入了大学,是以这些年他们只是通信,并未见过面。

    见翎霜开心,顾萱桐也笑了起来。

    “对啊,知道你要回来,我就给他们送了信,现在应该也收到信了。”

    走下楼梯,翎霜就看到了自己二表哥,现在的他比起二十年前,更多了几分岁月的积淀,人也多了些慈祥的感觉。

    踩在故土上,周围都是熟悉的家人,翎霜这一顿饭吃得极为开心。

    汤圆对翎霜很感兴趣,闹着要扒在她身上,翎霜手紧张地举起不知如何是好。

    顾萱桐走来解救了翎霜:

    “这孩子今晚可真精神,正好我有些事要和你,咱们去书房。”

    ……

    “去上海?”

    “对,我下一趟要去那里,正好大哥大嫂也在那边。”

    “那舒穆禄府……”

    明白翎霜的未尽之意,顾萱桐道:

    “连同王府一起,都被封了。”

    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骤然听到,翎霜还是有些难受。

    “早该猜到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上海?”

    “一周后吧。先带你逛逛北平。”

    顾萱桐身为商人,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接触,也知道哪里是好玩的地方。

    这第一站,她就将翎霜带去了梨园。

    今日这登台的角儿正是梨园会长姜荣寿的外甥陈纫香。

    扮的是《乌龙院》里的阎惜娇。

    这人往台上那么一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确实不愧为一代名伶。

    翎霜这些年在法国,虽然偶尔也见了些从华国过去的伶人,但始终对这戏曲提不起兴趣。

    今日看来,原是没有那个氛围。

    这一节唱罢,陈纫香下去换装。便听得几个年轻的学徒议论着。

    “那位就是顾老板的妹妹顾姐吧?”

    “肯定是了,这儿今日就她一个生面孔。不过这顾姐,可真好看呐!”

    陈纫香走上前去,往俩人头上各来了一个暴栗。

    “在这闲聊什么呢?”

    “我,我们……”

    “还不赶紧干活去,过一阵你们师兄来了又得骂你们。”

    提醒完两个不懂事的学徒,陈纫香便回到镜前换装。

    不多时,锣鼓再起,该他上台了。

    这次上台后,他不知怎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台下扫去。

    一个转身,隔着下方人群,他和对面一双眼睛对上。

    那般清凌凌的目光,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他心里。

    陈纫香虽然只是想看看这位顾姐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对上这样一双眼,他还是慌乱地别开眼。

    可那双眼就像刻在他心里一样,挠的他心痒,没唱几句,便又往哪个方向看去。

    这会,他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的主人。

    她一身米色的旗袍,却不是时下流行的元宝领,而是比较经典的方圆领,做隶琨出芽的样式,斜襟上挂着玉蝶样式的流苏压襟。

    气尚冷,她搭在肩上的披肩一直未曾取下来。

    陈纫香看去时,她正捧着一杯热茶专注地看向台上。

    猝不及防和他对上眼神,娇贵的姐眼睛弯了弯,对他鼓励一笑。

    那一刻,陈纫香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胸腔中沉闷的响声一下接一下,压过了耳边锣鼓的声音。

    这时对面,顾萱桐也看到了翎霜刚才那忽然一笑。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对上台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旦角。

    “翎霜,好看吗?”顾萱桐带着笑意回答。

    “嗯,我之前在法国也看了几回,总没有这样的氛围,看着不尽兴。”

    顾萱桐万万没想到翎霜的回答是这样,她凑近翎霜,得更明白些。

    “不是戏,我问的是人。”

    这下翎霜明白她的意思了,稍加思索,微微点零头。

    “这扮相身段自然是极佳的,只是不知粉彩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听翎霜只是好奇,并未对那旦角生出什么情意来,顾萱桐轻轻舒了口气。

    虽然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比较开明,但也是不愿看到翎霜和这不得安稳的行当有什么牵扯。

    更别姑母和姑丈了,要是知道他们家的格格看上了一个角儿,自己和丈夫都落不了好。

    想到这里,顾萱桐提议道:

    “既然翎霜好奇,那要不待会戏散了,我带你去看看这人?”

    顾萱桐向来信奉孩子对什么感兴趣,只要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就给她。

    自己又不是没那个能力,由着她折腾去,往好了,真折腾出名堂来了,那自然再好不过。

    就算让她跌了个大跟头,那现在自己也还能给她收拾了场面。而且有些东西吧,你越禁着她越想,由着她了,反而没几就腻了。

    翎霜听闻顾萱桐这一提议,开心应好。

    她们坐的位置本就显眼,这么一会,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都道是真姐被戏子迷了心,却不知真相是落花本无意,流水却生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