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宗之人的性子本就不比名门正派和气,挑拨离间起来比琼亦预想的还要轻松。护法豹爷的宠妾收了琼亦不少贵礼,贪心之余,听琼亦说可以助自家爷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回头就在男人面前甜言蜜语,为豹护法推荐了这个灵婆。
显山露水的范游昌逐渐被程少峥注意到,宗门中大长老一去不回,正缺得力助手,但程少峥记得,这个姓范的曾是云老宗主麾下的人,不敢重用。豹护法受琼亦鼓动,与程少峥道:宗主,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调查过范游昌,不曾有疑。现今他愿意侍奉宗主,当重用才是,不要让有才之人寒心。
程少峥犹豫不决,最后给范游昌领了个执事的位置,他听说近来三护法的关系不是很好,让他们自行调节,别惹出什么乱子。
虎护法受门下弟子吹捧,愈发自大,豹爷被琼亦挑唆得厉害,而年长的狮护法怀疑他们对宗主起了二心,偏偏客卿凌恺又是个掉进情网中给他们煽风点火的,最终,原本情同手足的三人刀剑相向,逼死了最忠心,不善言辞的狮护法。
忠良难善,世事如此。
见到事成,凌恺来寻他深爱的华尹姑娘,他牵着菱秋的手,温情道:“尹儿,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看,义父大人也做上了执事,你我是否能……”
菱秋避开了他的索吻,背话道:“阿恺可记诗言‘相守以终老’,我心在远,不如与我离开宗门,一同归去隐世?”
凌恺满口答应了,见菱秋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毫不犹豫地饮尽。
酒中含毒,凌恺昏死而去,菱秋抽手离身,锁死房门,开始助琼亦设法谋到最后的令牌。
*
程少峥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最为忠心的大护法已经死了,客卿消失不见,虎护法自傲过了头,引得程少峥猜忌,被废去了修为,而豹护法早就被琼亦和范游昌笼络了去。
宗门上上下下充斥着对他十几年前谋权害妻之事的传言,程少峥派执事管住这些门生,范游昌去管了,然后带着他们冲进了宗门大堂。
程少峥不解,直到三年前入宗的灵婆在他面前揭下了伪装,霎时瞳孔震颤:“你!你是护族的那个!——”
“多年不见啊,程少峥。”琼亦望着被围在其间的程少峥,浅浅笑了,露出了冒尖的虎牙:“你这个表情很精彩,值得我谋算三年。”
停顿片刻后,又补充道:“嗯,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琼亦终于知道步步为营,大局全胜的滋味如何,而后,她给云雅让出了位置,任重见天日的云雅一步步走上前来,直面自己的丈夫。
看见白发披散的云雅,程少峥脸上的表情从不可置信到极其愤怒,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她将了一军,抬手施术要杀她,范游昌挥手一击,将程少峥掀在地上,云雅一脚踩了上去:“这一日,终于到了。”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救本宗主啊!”程少峥向冷眼旁观的下属吼道,只听曾经的下属冷冷问:“当年,云老宗主是如何去世的?你的父亲程老宗主,正值壮年时,又是如何离世的?!”
程少峥心头咯噔一响,将目光钉死在了面色如水的琼亦身上。
“我们魔教虽喜恶事,但也是重恩重义之辈!”有门生吼道:“老宗主神威不凡,曾对我们有恩,不想养出来了你这个白眼狼!”
“我伏魂一派千娇百宠的云大小姐,竟被你折磨成了这副模样!你却还说是她患了重病,深居静养,不让她见任何人!”
程少峥双目怨毒地望向了豹护法,此人摊了摊手:“宗主,依鄙人之见,另选明主是个不错的打算,所以,抱歉了。”
程少峥阴惨惨地笑了两声,死到临头还想再装一装,他换了一副笑脸,流着泪向云雅诉苦诉情,云雅早已断了念想,不再吃他这套了。她噙笑着蹲下身子,在程少峥哀求之时一爪挖入他胸腔里,掏出了心脏,狠狠捏碎,又用引魂术抽出了他的魂魄收在琉晶瓶中,拍手道:“来人,把这尸体拖下去晒干,挂在后山崖上喂狼,叫它们也尝尝狗肉。”
手下应声:“是,夫人。”
“不是夫人。”云雅缓步走至堂上宝座,从厚重的匣中取出了两宗令牌,勾唇:“是‘宗主’。”
*
云雅坐上了北境之主的位置。
她夺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琼亦为副宗主,要与她共治北境,为她配备下属。
琼亦无奈,嘱咐她先将大权稳固,把原伏魂宗的元老逐一调回,以保基业,又用恩压并施的手段在奇阴弟子间立威立权。
云雅照做不误。
“还有,我不想要这个位置的。”琼亦摊手,“你知道我在中土已经声名狼藉了,万一被护族中人查到我入了歪门邪道,还是什么副宗主,那就更洗脱不清了。”
云雅不愿让琼亦替自己筹谋这么久,却一件名头也没撂上,既然她愿意隐姓埋名,那就继而用“灵婆”之身份,授为副宗主,宗中弟子敬仰,见她如见宗主。
“云雅,你大仇得报,先前答应我的承诺也得安排上了吧。”
云雅知道琼亦说的是她身上的诡怪诅咒,她答应过琼亦,只要自己成了伏魂宗主,定会有法子查明让她起死回生的诅咒是怎么回事,并为她找到解咒之法的。
云雅点头:“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忘记的,即日起就派门下弟子去查这件事,只是……”犹豫极久,她发出了一声轻微叹息:“琼亦,你当真想解开诅咒吗?你这具身体已经死了,因为这个诅咒才能重归活物,诅咒解开,你就会死去。”
琼亦说得很平静:“我知道。即使诅咒不解,有朝一日我还是会死的,是彻彻底底的魂飞魄散,那样不是更惨么?”
云雅无可反驳,暗道:有了解咒之法也不代表琼亦会立刻用掉,只要我能助她稳固魂魄,于她而言,就是永生。
处理完宗门诸事后,云雅找到被侍女菱秋毒昏的客卿凌恺,将解药喂了下去。
凌恺睁眼,缓了好久才彻底清醒过来,看着坐在往日程少峥位置上的云雅,他知道,华尹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恭喜云夫人做上宗主……”凌恺跪地道:“云宗主,我也赌赢了,是吗?尹儿她心里是有我的,她舍不得杀了我。”
“你多想了。”云雅挑眉:“我那位朋友,她只是不喜欢杀人。”
凌恺不解,又听她道:“你原先侍奉的程少峥已经死了,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辅佐我,继续做你的客卿;二是废去修为,逐出宗门,你自己选吧。”
“宗主,你说你的‘朋友’?”他问:“尹儿,不应该是你的婢女么?”
“华尹早就死了,你若喜欢那具皮肉,我可以叫人送给你。”
“什么?”凌恺大惊:“你说什么?!”
他知道剥皮邪术,垂首恍然许久,摇晃着道:“那她是谁?与我吟诗作对的是谁?……”
云雅托腮,不知道要不要把琼亦给供出去,觉得客卿的封号与琼亦早逝的道侣蛮像,或许是个缘分。
夜里,她去到琼亦屋里头说了这件事,得了个大大的白眼,琼亦随口道:“字号像有什么稀奇的,长得又一点不像。”
又道:“我当初让菱秋去接近,还改着口音不让客卿听出来,就是不想招惹这种多情浪荡子,你可别带我瞎掺和了。”
云雅点头。
*
琼亦在魔宗留了下来,一边等着调查恶诅的消息,一边继续修灵道。
云雅待她极好,事事安排的上心,因记着琼亦那日说“长得不像”一事,瞒着她按照盛玄怨的模样,挑了几个足有三四分相像的男子,送到琼亦住处,想给她一个惊喜。
琼亦头一日睡得迷迷糊糊,清晨睁眼看到两三个似是亡夫的人候在床头,吓得一个激灵跳下了床,定睛一看根本不是,相差甚远,又气又恼地将他们赶了出去。
当日,她就去到云雅面前发了一通脾气,云雅先是失笑,却见琼亦真的伤心了,牵着她花了好大一通功夫才安慰好:“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云雅!你真是够了……”琼亦咬牙,琉璃紫的眼里已经起了雾:“早知道我就该把那客卿杀了的,免得一时失言,还让你误解……”
“……琼亦,我知道那姓盛的是你的伤心事,但你也不能守一辈子寡啊。”云雅绾着琼亦的发,哄道:“总要慢慢走出来的,你还这么年轻,和他又没有明面的婚礼。”又道:“你若觉得三个人多了,留一个看得上的贴身伺候你,也好过长夜寂寞。”
琼亦沉默了,扶额道:“我不想拿和盛暻相像的人当作是他,像又如何,又不真是,反而时时刻刻告诉我他已经不在了。自欺欺人没什么意思,你若真想我过得舒服,倒不如给我寻几个乖巧能干的姑娘来。”
见琼亦固执的紧,云雅叹息,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轻拍。
琼亦一想起盛玄怨又是止不住的难过,与他在一起时的回忆涌上心头,年少生情,同生共死,单单这八字,就足以困住她往后的一生。她永远忘不掉与他云游三年的日子,忘不掉牵着小枣儿的时候,盛玄怨会眉目含笑地看着自己,他眼底的光像是一弯吹皱了的水面,滟潋浮波。
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自问过千万遍,如何都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