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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洲之外是茫茫的大漠,琼亦顶着烈日赤脚在沙地间逃亡,又饥又渴,不知跌倒了多少次,盘起的发髻也被风吹散了,伤口不断加重撕裂,进了沙尘,胸口上和背后的血洞怎么都疼,她曾是个很怕疼的人,现在全身疼得厉害也哭不出眼泪,只是一味的在黄沙间前行。

    天幕暂明暂暗,太阳再升再起,许是跑了两日,又或是三日,她也记不清了。沙海苍茫,漫无边际,琼亦力竭倒在沙地里,回头看时,身后隐约出现了一片黑点,是素和瑾派来将她抓回去的骑兵。

    卫兵发现她已经出城,纵马追了过来。

    琼亦从烫脚的黄沙间站起,头疼欲裂,只能一步跌一步地向前跑。

    她不能被抓回去,不能。

    日暮西垂,追兵越近。

    东方天色渐淡,风声浩浩,吹得沙尘蒙眼,琼亦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奔来,夹杂着呼唤声,声音嘶哑而颤抖,熟悉到让她心悸:“琼亦!”

    霎时双眼酸涩,琼亦加快了步子,只见夕阳斜晖下,盛玄怨策马奔来,他勒住马翻身而下,脚下尘沙飞扬,琼亦只觉得自己的气息似要断过去了,向前倒去时被他一把接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琼亦!琼亦…你还活着……”

    盛玄怨觉得自己搂紧的不像是人,像是一张枯纸。她形如槁骸,脸色暗得吓人,颤抖着上下探了探她身子,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鼻尖发酸。

    琼亦恍惚地仰头看他,当真是他,是她的盛暻。他脸上有几道血痕,气息也不稳定,似乎身负重伤。

    盛暻…去了白酆除煞……

    双煞暴乱…他为什么能赶过来……

    他本不可能赶过来的……

    他是…来救我的……

    琼亦张开了唇,想唤他,想抬手抚摸他面上伤痕,声音气若游丝:“盛……暻……”

    盛玄怨感知不到琼亦的真气,甚至连她身上的活人气息也感知不到了,他将额头抵在琼亦的额上,咬牙道:“琼亦…你的气息……”

    琼亦眼前日光刺目,刺得她根本无法睁眼。她在大漠里跑了好久好久,身上的伤数不胜数,心口一个霍大的血窟窿,双臂双腿尽是鞭伤,双手皆有血洞,只要轻微动一动手指又像被使刑般,还有那让她整个灵魄都像被切碎了似的诅咒。

    她的头好疼,好疼,好疼,倒在盛玄怨的怀里一下了泄了气,所有的痛苦和愤恨一齐涌上心来。

    “疼……”琼亦卸下所有力气倚在他肩头,她想哭,可眼里掉不下眼泪,只是嘶哑着喊道:“盛暻…我死了……我疼…我好疼…我好疼啊……”

    盛玄怨轻轻抱着她,声音低沉又沙哑,抑不住其间怒气,他说:“不要怕,我来了,我带你走。”

    琼亦又有些恍恍惚惚了。

    她说好,盛玄怨抱起琼亦跨坐在马上,她身子没有力气,向马侧一歪倒去,盛玄怨赶忙一把扶住她,脚根踢了踢马儿示意它动身,马儿左右摇晃两步,开始向东方奔去。

    盛玄怨见她坐不稳,怕她不慎落马,单手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想将她和自己绑在一起。谁知琼亦反应极大,似乎不认识他了般在马背上又是推人又是挣扎,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神混乱。盛玄怨见她如此,心头极痛,抱着她温声哄道不怕不怕,琼亦才慢慢认清人冷静下来。

    盛玄怨不知她被掳走的这些日经历了什么,他甚至不敢去猜,心智澄明如她,是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才会变成这样的。

    “琼亦,是我,别怕。别怕……”他在身后给琼亦绑紧了腰带,驱着马喝道:“驾!——驾!”一面策马,一面为她渡真气,哪怕自己体内真气不足,也要为她止血疗伤。

    琼亦感知到经脉间似曾相识的气流,头有些胀痛,才隐约想起自己的修为已经被废了。

    盛玄怨在她身旁了,她想到了竺云萝,张口问他:“……盛暻,阿萝呢……阿萝在哪,我是来接她的!……”

    盛玄怨僵住了,没有回答她,在戾山关时他无意间听到了竺云萝和盛子靖的消息,心中悲痛,可琼亦浑然不知,用那双眼底泛红的杏眼楞楞看着他,等着他告诉自己。盛玄怨沉默极久,低头轻道:“阿萝姐被接回去了,她没事,你放心。”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苦痛与温存,“琼亦,你也不能有事。”

    琼亦轻轻笑了,点头,却开始咳嗽起来,边咳边吐血。

    眼前的沙漠无边无际,暮光洒在沙子上,金晃晃的,又白又亮。热气冲在琼亦身上,她只觉得头好生沉甸晕眩。

    “……阿萝的孩子,是不是……已经生下来了……”

    盛玄怨抿着唇,嘴角下撇,又努力向上提着:“是,是个女孩儿,她很漂亮,等你回去教她说话,让她喊你姨娘……”

    琼亦露出了小虎牙,眼皮越来越沉,应道:“好……啊……”

    她脑中似乎浮现了晏庭深说过的什么话,车轿,深山,那些事情模模糊糊的,似真似假,琼亦想,盛暻是不会骗我的,他说是的事,肯定就是。

    身后传来了刀兵之声,叫喊声,和马蹄踏沙声,层层激昂,此起彼伏。琼亦被颠簸得混乱,回头想看发生了什么,盛玄怨用身子严严实实挡住她,说没什么,让她坐在身前别乱动就好。

    琼亦那么信他,他说什么,她都信。

    太阳并不与他们一同往东边走,它落在了西边的沙海上,暮天和沙子变成了同样的熔金色,美轮美奂。琼亦怔怔望着,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

    有什么东西从身后射来,一支又一支没入沙中,盛玄怨骑驭着马开始一左一右地躲避着,琼亦被沙尘扰得不停咳嗽,大口大口吐着血,马儿漂亮的黑色鬃毛已经要被血染透了,她才认出,这并不是自己的小枣儿。

    “你不能有事…琼亦,你不能有事!……”盛玄怨听她咳着,心如刀割,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颤抖。琼亦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慌乱,嗓子这么哑,猜是和她一样被风沙呛的。

    她想,不会有事的,她不会,盛暻也不会。

    琼亦唤着他的名,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缓,马背一个颠动,迎面的风吹得她一颤,倏地回了神。

    自己是从密室中逃出来的,在大漠上跑了两日。成功毁了血祭之后,她被晏庭深贯心而亡,素和瑾还想折磨自己,给她下了什么咒,莫名其妙就活了过来,然后头脑昏沉,记忆时断时续。

    她好像清醒过来了。

    琼亦支起身子,她听到了身后戎军的追杀声,也看到了盛玄怨胳膊上插着的毒箭,她正要转身帮他,却被他一把按了下去:“琼亦!不许动!”

    “盛暻!……”琼亦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去扯捆住她的腰带,她不能眼睁睁看盛玄怨用肉身护她,她做不到。

    “不要动!”盛玄怨的语气不容反驳,“我带你走!”

    琼亦心间一片苍凉:“……盛暻,我已经死了……”

    盛玄怨怎么会不知道,从她跌跌撞撞扑到自己怀里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感知不到她的活人气息了。他眼里很平和,每每看着琼亦的时候总是满眼爱意,在这一霎里,他似乎要把她整个人永远镌刻在他眼中一样。

    “嗯。”他道,“所以你更不能被昆翟抓回去。”

    琼亦解开了捆在腰身的环带,捂着嘴咳嗽,“咳!咳咳!……”一手拭血,一手去抓缰绳,这匹马已经很累了,她知道,它不可能驮着两个人离开大漠的。

    “谁杀的你?”

    琼亦握紧了缰绳,掌心开始渗血,顺着指尖滴下:“……晏…庭…深。”

    盛玄怨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拽紧缰绳长喝一声:“吁!!——”

    马儿高声嗥叫止步,终于能停下喘息。

    琼亦有好多话想对他说,说自己的身世,说这数月历经的苦难,说那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长话了。

    “我想带你走,暂时把你好好藏起来的。”盛玄怨回头看了一眼尚在远处的追兵,苦笑道。他翻身下马,先是拔掉了手臂上的长箭,也不作止血,接着从怀里掏出绳子来。

    琼亦看到绳子,本能地想起了被掳走时经历,想起素和瑾抽打自己的鞭子,眼里露出惊恐,摇头道:“不……不……”她慌乱从马背上跌下,盛玄怨接住了她,安慰道:“好,我不绑你,你别怕,我不绑你。”

    她知道面前的是他,可就是止不住的发慌,她怕盛玄怨把自己捆在马上,让她一个人逃走,那他又要怎么办?

    盛玄怨扶着琼亦上马,道:“琼亦,你暂时不要回去,中土流言遍地,五族修士都误以为你与晏庭深一样是细作,你回去,就算你师门之人还信你,你师父出面倾力保你也保不住。”

    他说:“去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接你。”

    琼亦开口,声音几乎轻不可闻:“……那你呢?”

    “我去拦住他们,你先走。”盛玄怨定定说道,话音平缓,他说完抬手,似要抚她,琼亦拼了命的摇头,她不要丢下他,她想要他们一起回去。

    身后的马蹄声越近了,被甩开的戎军不一会儿就要追来。

    盛玄怨的手顿在空中极久,琼亦抱着马颈俯身下去,将面颊贴在他手心里,他抚了抚她的脸,掌心带着些许硌人的沙砾,很是温暖。

    琼亦正晃神时,盛玄怨真气驭物,用绳子快速将她与马捆在了一起,系了个易解却结实的活结。琼亦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的要解开绳子时,盛玄怨握紧腰上承影剑,如墨似漆的眼眸中满是坚定,他体内真气虽低,伤势虽重,但替她拦下百八十伪修不成问题。

    他道:“琼亦,你不能被抓到,你一定要好好躲起来!……”

    “我会去找你的!等战争一结束,我就会去找你的!!……”

    说罢不等琼亦开口,一剑重重抽在马身上,马儿受了惊,撒腿向着远方跑。

    慌乱中琼亦攥着缰绳抱紧马颈,回头看他,盛玄怨站在黄沙中央挥手,马尾长发被沙尘高高卷起,长剑出鞘,在夕阳下刺眼夺目。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片乌泱泱的戎军驶来。

    眼泪决堤,琼亦开口唤他,声音划破天际,直冲云霄:“盛玄怨!!!————”

    作者有话说:自此暌别,人海茫茫。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