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唱的戏唱罢了,晏庭深带琼亦回到戈壁中的车队,含冬等人满目焦急,见他们回来,含冬跪地哭诉:“奴该死,奴该死,没看好公主,请主人赐罚。”
“你也知是你的疏忽啊。”晏庭深冷冷骂道:“她身手仍在,一夜跑出几十里远,我不得已给她种下连偶蛊才能将她带回来。若她走失在大漠中,你也不必活着了。”
含冬头压得极低,不敢说话,只听晏庭深道:“起来吧。”又向琼亦道:“去含冬身旁待着。”
琼亦颔首:“嗯。”乖顺地站在含冬身后,被她领进轿子中。
一路平静,无事发生,众人行车几日,终于来到了位于绿洲间的王城,琼亦被带入宫殿,如物品般奉到昆翟王女素和瑾面前。
“这就是,我兄长的女儿?”
素和瑾从王位走下,用满是贵玉玛瑙的长指抬起琼亦的下巴,细细观摩:“是我氏族一脉的紫目,眼睛倒有几分像哥哥。”她收回了手,眼底尽是厌恶:“这张脸像极了那个中土女人,见之心烦,当初流放她果真是对的。”
琼亦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任她打量。
素和瑾挑眉:“晏渊,你给她种了蛊?”
晏庭深行礼,回道:“是,大王。她性子太过偏激,我不得以使些非常手段,才好安稳带她来见您。”
“也罢。”素和瑾坐回王座上:“只要她听话就好,既如此,也不必麻烦洗魂的祭司多跑一趟了,来人。”她拍手,侧厅三四个侍女走了出来,“将她带下去,吃饱喝足喂好,十日之后送于我的寝宫。”
侍女挽手行礼:“遵命。”
“大王。”晏庭深看了琼亦一眼,手顿于胸前:“不瞒您说,我与陆溪言相识多年,虽是作戏一场,也难免掺杂真心,任她活祭,心存不舍,不知在祭礼前能否与她见上最后一面,当作告别?”
素和瑾笑容玩味:“你对她有情?我可听说,你在苏泽一族中是有结发妻子的。”
“不。”他摇头:“不过是结交友谊,您知道的,我不痴迷于女色。”
“允了。”她道:“你即刻去到关口助阵墨昀孤,他性子冲动,别让他回来坏我计划。”
又道:“晏渊,我答应过你的,待我一统中土,你就能与你多年不见的母亲相逢了。”
晏庭深脸上露出惊喜,跪谢道:“多谢大王。”
琼亦被女侍领着走远,晏庭深随在她们身后走出殿外,眸色闪动,心中算着血祭的时间,嘴角止不住上挑,拂袖离去。
*
依照素和瑾的命令,侍女带着琼亦住进了先王妃的故居,侍女们见她并不言语,也知道她现今是汋侯种下蛊术的偶人,纷纷议论着:“这位公主并无封号,据说只有一个乳名,是先王妃常唤的,你看她明明是亲族血脉,额间却不见朱纹呢。”
“是因血脉不纯吧,毕竟她母妃是中土人,她又与那位中土女人生得像。”
“我听说咱们侍奉她十日,是为了让她被献祭的……”
“嘘!小点声,万一传到大王耳里,你就活不成了。”
“我还听言,她在中土名声不小,多年前咱们的护国统帅初次战败,似乎就是她暗中使绊子……”
“那她不是认敌为友吗?”
“是啊,真是糊涂……”
侍女们边说着,边给琼亦浴洗身体,她全身白皙,腿侧有些青紫的淤痕,是墨昀孤将她摔打的,手臂如藕节光滑,并不瘦弱,起伏间线条干净饱满,是习武之人独有的窈窕。侍女们倾羡过后,被她背后的疤痕吓着,不敢再看,扶她出浴,继而穿衣着妆,侍女在旧衣里见到了一块玉饰,形如铃兰,色泽温润,正商量着要不要丢了时,有人拿着它在琼亦眼前晃了晃:“公主,这玉要戴吗?”
琼亦看见这块玉,本能地启唇唤道:“……盛暻。”
她说的是中土话,侍女听不懂,见她愣愣地伸出了手,将玉接过,攥在了手中,又轻轻唤了一声:“盛暻。”
侍女们见她拿着,也就是想要了,继续梳着琼亦的长发,辫结成形,戴好发饰,牵她坐在床边,小声叹着:“虽是副中土人的模样,如此打扮却意外适合,当真好看。”
“先王的模样可是西漠数一数二的,听言先王妃也是个如雪的丽人,她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我还知道,这位公主在中土生活了这么多年,是有位夫君的,还是古族中闻名天下的人物,论身份地位都不逊色于她,也算相配。”
“什么啊,我还以为她是汋侯心爱的女子呢,因王命在上,不得不忍痛献出自己爱人……”
“咦?你怕不是中土闲书看多了,走吧,任公主好好歇息。”
“是。”
侍女们出去了,只余琼亦一人坐在床上,她望着手中的玉饰,一遍又一遍轻念:“盛暻……”
*
白酆山岭间,天色漆黑,难分昼夜。
盛玄怨不清楚自己拼杀多少个日夜了,纵使他修为高深,也有真气耗尽之时,鬼煞已成通天巨物,在御剑飞行间跳枪搏杀,几经力竭,又遭它从空中击落,不知断了几处骨头。
倒地望天时,空中下起了雨,比起雨水来,更像是血液,尾巴已经不能陪着他了,它倒在了半山途中,见自己眼神悲切,还努力摇了摇尾巴才肯闭眼。
盛玄怨抓紧心口衣襟,嘴间苦涩,他踉跄站起了身,捻剑诀再次浮空而杀,数不尽的鬼物聚成一张扭曲的人脸,它们扭动着,笑谑着:“放弃吧……”
“只凭你一人不可能杀绝我们的……”
长枪尖上青光刺目,盛玄怨飞入云间挥挑,厉风直直划破空流,将鬼煞生生震散,化作乌黑之气,其间化形鬼物抬起一掌,如没过天际的黑色海浪向自己压盖来,他看准时机全力投枪而入,平朔刺入鬼腹,从高空坠下。
“轰!——”
地面轰然作响,山岳崩塌。
“啊啊啊!——”鬼形半消半散,啸声不绝,盛玄怨手臂根骨已断,他用真气勉强续上,寸寸筋骨暴起,召出承影剑,剑气浮墨,飞跃到九嶷台上灭杀鬼煞,他想,自己还能撑多久?还来得及去救琼亦吗?
抹了抹口角的鲜血,盛玄怨单手御剑承影,承影剑飞于空中悬剑挥砍,而他则是在山巅剿灭实力头部已具人形的鬼物,青光如留,剑鸣犀利。哪怕真气已尽,哪怕要力竭葬身于此,他也要多杀一只恶鬼。
*
十天转眼过去。
血祭是是王宫间不可言传的秘事,因而知晓琼亦存在的人不多。大祭前夕,晏庭深回到了王城,来到琼亦暂居的殿中,将侍女一个不留地全数叫了出去,说想和她想单独待上一会儿,算作送别。
侍女们如同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样,为他二人单独留了屋,窈窃私语着守在屋外细听。
晏庭深依照自己的计划中,上前为琼亦解蛊,他点了琼亦几处穴道,再一掌击于她腹上,逼出蛊虫。琼亦吐出了连偶蛊,他抓着用瓷瓶收了起来,见琼亦神智即刻转醒,连忙接下她劈来的手刀,低声道:“门外有人。”
“有人又如何?”琼亦转手为拳,眼圈发红:“晏庭深!你太卑鄙了!”
晏庭深知道,哪怕她中了蛊术操纵,也一直拼命保持着本识,否则不会这么快清醒,回道:“过奖。”
他拧住琼亦的手:“我这是给你机会,不然我大可不收回蛊术,任你乖乖被献祭。”
又道:“不然你试着叫喊出声,看看素和瑾会不会给你下迷心蛊,她的蛊术可比我厉害多了,任你无知无觉被送上祭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琼亦怒目而瞪,抿紧了唇,她思索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可谓无路可退,横竖只有被送去献祭一条路,与其中蛊被献祭,还不如晏庭深口中的“机会”有活下去的希望,咬牙道:“该说的快说。”
她终于逼不得已同意了,晏庭深压着声:“距血祭开始,还有一个时辰。”
“这场血祭是素和瑾用了世间数以千计的生灵之血投入的禁术,唯独少了一份与她血脉相近的引子,她无法生育,又是孤家寡人,因而,你才是这世间唯一的血引。”他道:“琼亦,你只有莫约两三个时辰行动,若不能及时脱身就会被吸干血肉。素和瑾极其重视这次献祭,除了她的心腹,所知不多,就连我也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她盯上你的时间比你预想的还要早很多,世上没有哪个会比她更怕你死去了。往时没有对你出手,是因为血祭还没有备好,加之她派人掳你失败,才需要我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将你带回来。”
“我不想你死,琼亦,你是个好姑娘,该长长久久的活着。”晏庭深摇头:“只是你在这盘棋局中的位置太过特殊,我不得不用。”
他说得真切,可琼亦根本不信。
他若想帮她救她,根本不会将自己掳来,何至于如此犯险。
不过是利用罢了。
“血祭地处素和瑾的殿里,据我所知,它藏于地下暗室,琼亦,过会儿你还装着被我操纵的样子,不要说话,也尽量不要与人对视……”
晏庭深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了叩声,侍女唤道:“汋侯,时辰到了。”
紧接着响起了开门声,他回头瞥了一眼,一把将琼亦推在床上,欺身压下,琼亦惊叫被他用手堵上,她愕然,甩上一记重重的耳光,“啪——”的脆声响后,侍女纷纷想看里面发生了什么,又见二人落在床上,连忙捂眼堵嘴,重新掩好了门。
晏庭深捂着被扇红的脸,悄道:“……琼亦,待你从血祭中脱身,我会找人带你走的,那人模样平平,脖子上有一颗痣,是我的线人,其他的人都不要信。”
琼亦别开了脸,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而他故意扯开了衣襟,边装作整理衣裳,边大步离去,侍女们不敢当面议论,只待晏庭深离去后才开始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我就说他们俩关系匪浅吧……”
“别说了,小点声,汋侯耳力不差的……”
“时候不早了,给公主梳妆吧,算是最后一程了。”
“……”
琼亦保持默然,被服侍着重整衣冠后,拥簇在队间领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关于晏庭深有很多想说的,嗯,还是等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