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灿星第一眼就看到了陈确铮。
因为他在人群中如此耀眼。
从小到大,他们家的客厅里不敢说谈笑有鸿儒,但绝对是往来无白丁,什么样的豪门贵公子她没见过呢?可她从来是看都不肯多看一眼。在她的眼中,他们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好像不炫耀一点什么就活不下去似的,幼稚得很,因为她这种心性,19岁的年纪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看到身边的同学个个投入爱情,她却丝毫不急,她不喜欢被任何事束缚住,更何况,她马上就要出国了,完全不需要爱情这劳什子的牵绊。爸妈之所以让她到云南,除了舅舅在这边任职,表姐在联大上学,主要是因为在大片国土沦陷的情况下,从云南出国比较容易。
在廖灿星的坚持下,她一个人从老家江苏宿迁到了蒙自,父亲虽然没跟着,却派了两个卫兵全程护送,廖灿星拗不过,一到蒙自就将他们打发回去了。
虽然有亲戚在蒙自,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面,在法国花园住着的这些日子,也有一些洋人青年来找她玩,可他们的娱乐也十分有限,除了喝酒打牌就是举办派对,时间长了,便觉十分乏味。仔细想想,虽然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她笑脸相迎,可是廖灿星在蒙自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给廖灿星办生日会也是她舅舅的主意,无非是在电话里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跟她父亲邀功罢了。
她身处在一个热闹华丽的派对之中,这个派对是为她办的,可是这个派对中觥筹交错的人中,却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真是乏味透了。
廖灿星不喜欢云南,不喜欢蒙自,她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的一切。
你这么大了,该懂事了,你舅舅这么认真给你办生日会,一定不要失了礼数!父亲在电话里严肃的一句话,让廖灿星意识到她还是要周全场面。虽然一点也不喜欢舅舅,可廖灿星不愿让父亲担心,虽然她想骑着摩托车一路开出去,永远不回头,可还是乖乖地回到了派对之中。
然后她便看见了他。
在表姐带来的三个人中,陈确铮从身高和外表都是最出挑的,最最重要的,是其他两人虽然有些生涩紧张,却一直四下观望,眼中充满了好奇,陈确铮却眼神低垂,偶然冷眼一瞥,看似对派对上发生的一切全无兴趣,似乎见惯了这种场合,内心之中早已厌倦了。
最怪的他看她的眼神。
廖灿星自知是美的,她还有两个哥哥,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也是继承了父母长相全部优点的孩子。自幼就有许多人夸她漂亮,夸得她厌了,便瞒着父母自己跑去理发店剪掉了两条麻花辫子,一头齐耳的短发留了好多年,再也没有留过长发。
远远地,廖灿星就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射在自己的身上,可靠近了,那视线却敛去了所有的锋芒,变得客套而疏离了。
这位是胡承荫,外号叫‘狐狸’。
你好。胡承荫大方伸手。
狐狸?第一次听到有人叫这个外号,真有意思!
许是有些慌张,廖灿星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夸张。
灿星,再给你介绍这一位——
灿星,快过来!看看舅舅给你的生日礼物!
廖灿星回头,不远处一个年过半百一身高档西装却裹不住啤酒肚的男子朝她摆了摆手。
廖灿星暗暗呼了一口气,心中甚至暗自感谢舅舅,让她暂时逃离压迫感十足的心动。
来了!
廖灿星走开后,潘桂梅低声介绍:这就是我舅舅,名叫郑显达,在滇缅铁路衙署任职。
廖灿星走到郑显达身边,郑显达举起了手中的香槟酒,派对上闲谈的众人见状安静下来。
欢迎大家百忙之中拨冗参加我外甥女廖灿星的十九岁生日,众所周知,他的父亲廖卓昂整日忙于军务,便将女儿托付给了我,姐夫的话我敢不听吗?哈哈哈哈哈
听到廖卓昂三个字,陈确铮的瞳孔微微一震。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廖灿星竟然是国民党高官廖卓昂的女儿。
紧接着郑显达献宝似的说道:
灿星啊,难得你过生日,舅舅就想着送你个什么礼物,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就给你妈妈打了个电话,终于寻了个好东西给你,你一定喜欢!
郑显达朝着身后扬了扬手,一个马夫牵着一匹黑马走了出来。
顿时人群中开始欢呼鼓掌,许多洋人还吹起了口哨。
一见这匹马,廖灿星瞬间就移不开眼睛了。
这匹马太漂亮了,一身漆黑的皮毛油光锃亮,不停地喷着鼻子,用蹄子踏着草皮,一看就是刚刚成年,眼中全无驯顺二字,充满生机勃勃的野气。
舅舅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你找到一匹纯黑的,而且他的爹还是赛马冠军,花了我一百块大洋呢!怎么样?舅舅没有让你失望吧?
谢谢舅舅!
郑显达在官场上混久了,也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送礼送到了廖灿星的心坎上,廖灿星自幼喜欢马术,八岁的时候父母送给她一匹黑马,廖灿星给她取名为如墨,那匹马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去世了,她伤心了好久,眼前这匹黑马跟入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忍不住摸了摸黑马的脖颈,黑马抽了抽鼻子。
可惜我很快就要出国了,带不走它。
你又不是马上走,不是还要办手续吗?舅舅巴不得你一直都待在我这儿呢!
我能骑一圈儿吗?
别啊,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骑!来,陪舅舅跳一曲!
留声机里传来慵懒浑厚的爵士歌曲,草坪上的男男女女们一对对地舞动起来。
梁绪衡第一时间向贺础安邀舞,贺础安连连摆手。
别别别,我可不会。
梁绪衡也不强求,将手伸给了陈确铮。
这位公子,要不要赏赏脸呀?
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