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新媳妇是自己骑马去新郎官家门的,没人迎,没人送,一匹花白马一袭红嫁衣,迎着冷风狂奔。
鲍商骑在马上在后追,鼓乐手跟着后踉踉跄跄边吹打边跑,林家堂兄和苏家表兄这才想起他们是送嫁的,嫁妆什么也没带,从马厩里牵了马就追了出来。
这是史上最滑稽的娶亲了,好在天冷,街头看热闹的没几个人,林星微也不怕被人笑话了。
也不知是冻得脸疼还是头上的步摇打得疼,总之脸部神经麻木了,抓着缰绳的手经麻木了,踩着蹬的脚也麻木了。
这么冷的天,她有些后悔,应该钻进鲍商带来的花车里,都是该死的自尊心作祟!怪她走得太急,连件遮风的大氅都没穿。
也亏的跟曹瑞岑跑了几天马,不然还必须要坐花轿。魏明霁会说,瞧,就算我不来,你还不是主动坐着我家的花车来了,到那时她的脸要往哪儿放啊!
林星微心头一阵悲愤,奋力疾驰,将鲍商一行甩在身后远远的。
与林家相比,魏府门庭真是热闹啊,门口有人看见林星微的马跑来,赶紧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一阵炸。爆竹炸响,门口涌出来很多看热闹的人。
贵客们都在里头宴饮,涌出来的大多是跟随贵客们的各家仆从。
看热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见新娘子一身单薄的嫁衣骑在马上,呵气成霜,面色冻得发青,来势汹汹,不像是嫁人的,像是来干架的。
马在魏府门口驻足,林星微翻身下来,骑马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林星微四肢冻得麻木有些许站不稳了。
哟,一个熟悉的身影凑过来,脸靠近林星微,问道:你是来魏将军的乔迁宴吃席的吗?怎的空手来?不过也无妨,为兄已经送过礼了,你跟着我就好。
林星微顶着一张冻得发紫的脸狠狠瞪了一眼温林,周围人多,林星微不想同他说话,将马缰丢个魏府门口的仆从,大踏步往前走去。
你怎的这副表情?可是冻着了?要不要为兄的绒氅借你?温林如玉的脸浅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温林往常不是这样的呀,虽然言语间有些轻浮感,可没这么嘴损。林星微驻足,细细盯着温林,仔细想着自己哪里得罪过他,除了将他的压祟钱还了回去这件事,她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还收了他的嫁妆呢,压祟钱的事温林也没有计较。既然没有得罪,那便是有意看她的笑话了。
温林仪态万方,上前一步双手伸向领口,想要解下绒氅系带,还是顾忌周围目光,动作一滞随即又很自然地往上拉了拉,佯装整理仪容,后又向林星微行了个文士礼。
阿佑,从车上取条毯子来。
叫阿佑的仆从很听话走到附近一挂着温字灯笼的马车上取了一张绒毯,恭敬递向温林,温林转而躬身又递向林星微。
林星微也没有客气,接过绒毯披在肩头,嘴中没好气地道了一句:多谢温家兄长。
温林眉头一皱,没好气地睨她一眼:兄长就是兄长,带什么‘温家’二字。咱俩虽然没有当着长辈们的面正式结拜,嘴上说好的也得认!新郎官醉酒怕是不能出来迎你了,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走进去吗?
林星微未答,向后看了看,按理说鲍商一行也应该要到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追上来。
温林见她不做声,又道:你也喊了我一声兄长,今日我送你出嫁。温林神色正经了起来,你跟我身后,我送你进去。
哎呀呀!一个洪亮的嗓门从人堆里穿出来,一个光彩夺目的肥硕身体像一堵墙一样站在林星微身前,去接亲的人呢?怎么只有郡主一人?
林星微抬头看了一眼那堵墙,房氏花枝招展地,比她这个新娘子打扮得还要富贵喜庆,林星微与之比起来显得更狼狈了。
身上披着一条白色的绒毯,钗笄歪歪扭扭地插在松松散散地发髻上,发梢凌乱贴在脸上,脸色被冻得发白发青,好在口脂遮过的双唇还红艳艳地。
在后面呢。林星微伸手随意往后指了一下,问道:魏将军人呢?
房氏将自己的绒氅脱下来披在了林星微的肩头,盖住了绒毯地白,满脸歉意:二郎被颍川王灌醉了,那些官爷还围着他,二郎实在走不开。
林星微对魏明霁不完全熟悉,心头还是能约莫出他是个怎样的人。
上回滁王世子被害案,魏明霁能把陈溪南叫进自己马车问话,这会儿定是有话要同颍川王说,才没来南阳侯府娶亲的吧,醉酒只不过是一个借口。
既然醉了又走不开,那便是连拜堂都不能呢。林星微心下有数,蹲身给房夫人行了礼:见过夫人,能先带我去洗漱一下吗,我想更衣。
好好好,阿陶,快带二郎媳妇去沐浴洗漱,多点两个火盆,再送碗热汤房氏朝身旁一个仆妇道。
林星微乖乖地被簇拥着入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温林,略略朝他点了个头,以示感激。
房夫人回头看见鲍商一行跌跌撞撞的赶回来,后面还跟着林家送亲的几个儿郎,这才抚着胸口顺了气。
还以为因为魏明霁不能去南阳侯府亲迎,林家人又会不满闹一场呢,房氏担心了好久,正打算让人去林家看看情况,不想林星微骑马自己来了,真是个怪女子。
房氏等到鲍商下马,不顾周围还有很多宾客,拍了一下鲍商的肩膀,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快,让二郎醒醒酒,准备拜堂!
鲍商快速跑了进去,房氏嫌弃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环视一周四下守卫的阳翟军将士,嫌弃地啧啧两声:一个个跟跳傩舞似的,大喜的日子怪吓人的!
房氏转身,朝身后的一个仆从道:让鲍商将他们都撤走吧,吓到了贵客怎么办?还有,好生招待南阳侯府的贵客们,一定要用我们北海郡最高的礼节招待他们。
仆从应了声就跑开了。
房氏操心操得心力交瘁,肥硕地身体被婢子扶着往里走,嘴中喋喋不休道:老妇我白活了五十年,真是开了眼了,头一遭遇上这样的婚事,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婢子嘴甜,细声劝慰:夫人别操心,这是在都城,二公子又是个武将,一切都与我们乡间不一样的,时间久了,夫人和老爷也就习惯了。
房氏头皮一麻,一手捂上了脸,一手连连摇摆,只这两天害得老妇我心病都要犯了,婚仪一结束,我们明日就回北海郡,我再也不来这都城了。
婢子道:二公子孝顺,这十年都养在陆将军膝下,却一日都没有忘记过夫人和老爷,要说这门婚事,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却还是将老爷和夫人大老远的从北海郡接来了,夫人应该记下二公子对您和老爷的孝顺。
说起儿子十年不在身边,房氏脸色黯然,这十年来只让他们操心了这一桩婚事,余事什么都没让他们操心过。
犹记得五年前魏明霁刚任上都府正使,她和丈夫魏谨德赶到都城为儿子祝贺,儿子浴足时,他们无意间看见儿子腿上的那个伤啊,有早已愈结的疤痕,有还未消散的淤青,他们夫妇俩当场就流泪了。
他们好好的一个儿子交到陆屹的手里,五年没回过一次家,弄得满身的伤,他们夫妇俩的心都要碎了,可儿子还劝慰他们说这些都是小伤,不碍事,说他是一个男子汉,可那时他才十五岁。
想到这里,房氏下巴止不住地抖动。
生气归生气,他们对次子的亏欠是真的多。这十年来,她只要一想起儿子才十岁一个孩童,就被人带去都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道一日一日是怎么熬过来了,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绳子勒一样疼。
婢子又道:夫人不要伤怀,二公子如今苦尽甘来了。
打住吧!房氏拿出手帕擦了下眼泪,道:他守着上都府,又成了什么中郎将,陛下这么器重他,还不是看我儿愿意豁出命。他才二十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与歹人搏斗,上阵杀敌,这些他从来不与我们说,可我和老爷也不是没见识的,知道他当这个官是做什么的,说什么苦尽甘来,还早得很,别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好。
房氏抽噎两下,又道:快,快走,别怠慢了郡主,也叫喜堂那边催着点,让二郎醒了酒快些来拜堂。
房氏拖着婢子疾步往内去了
说什么拜堂,这一夜林星微连魏明霁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侯夫人得知女儿骑马自己去了魏明霁的新府宅,送嫁的四个儿郎什么都没带只人追了去,侯夫人便叫罗浮带了大车拉上嫁妆,陪嫁的丫头仆妇侍从一应都跟上,何妇和云珠也在其中,还有两只苍猊犬,浩浩荡荡的赶在傍晚时分送去了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