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夜大雪将整个都城都蒙上一层素色,连林家屋檐下的红灯笼都盖了半边。
这是立春后的第一场雪,何妇说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郡主的将来未必有想象中的那般坏。
好坏与否,只有林星微自己知道。
她悄悄给罗浮嘱咐了几句,让罗浮将她的嫁妆腾出来一些,多准备几个空箱子装样子,以免到时候退婚,还要麻烦再抬回来。
罗浮虽觉得不妥,然郡主如是说了,他便也照办了。
宴席设在了魏府,魏林两家主要宾客都去了魏府,林府冷冷清清的没多少送嫁的客人。
皇后遣了一个小黄门来给林星微送了一对金笄,算作添妆,太尉府的两个表兄要同堂兄们一起给林星微送嫁,此刻留在侯夫人身边的只有欧阳夫人及两个叔母。
曹瑞岑神情沮丧地站在林星微身后,抱怨了一好大通话。这样的抱怨从正月初六起就没有消停了,直到昨日达到了顶峰,林星微的脑袋都是懵的。
林太公今日还不能从床上起来,腿脚不便的林老太将自己的嫁妆送了一半给林星微,而后又替林星微梳了妆,摸着孙女儿的秀发说了好些祝福的话才走。
要不,等嫁过去后,郡主依旧上我家来听课吧,女夫子得知郡主要来后又不来了,心情比我还失落呢。曹瑞岑在林星微对面,眼巴巴地看着她。
林星微笑着拍了拍曹瑞岑的肩膀,道:放心吧,我定能听上你家女夫子的课。
曹瑞岑眨巴着眼睛,问道:怎么说?嫁人了,你还能到我家听课?
林星微也不便同她细讲星象和卦象上的事,只道:魏将军那么忙,顾不上我的,我有的是功夫上曹府听课。
也对,他忙起来不着家,你一个人待在他家也没什么意思。曹瑞岑双眼睁得圆溜溜地,将嫁人成妇这种事说得如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林星微却深知没那么简单,尤其是这种大家族。魏家还算好的,亲眷都在北海郡,魏明霁不是长子,少了好些事,不然嫁过去的新媳妇不比一个企业领导轻松。
就拿侯府来说,田产庄子铺子,什么都要有人操持,还有很多人情往来要走动,这些都是要有人操心的。侯夫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她见到了,她也亲历过忙得脚不沾地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是连寝食都顾不上的。
魏明霁的情况她以前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是一个将军,只是陆大人的一个养子,直到魏家夫妇前来她才知道他的身世没那么简单。
魏家家大业大,光是这几个月送的礼就是林家全家人拼搏半生也未必能争到这么多。还有房夫人送她的那只华鬘,上面好些珠子她见都没见过。嫁过去庶务上她能应付得过来吗?
嫁给这样一个人家,她未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呢?若是她和魏明霁感情好那一切都好说,即使辛苦她也能撑着,若是魏明霁只当她是个一个抵抗党争的挡箭牌,时间久了,那魏家其他人又会如何对待她呢?魏家夫妇还会像昨日那般向着她吗?
不过这些也要她嫁得成才考虑,现在都是空想。
日中时,婢子们将饭食端进了林星微的闺房里,林星微正和曹瑞岑享受婚前的最后一顿饭菜,罗浮在门外报说:郡主,迎亲队伍来了,但魏将军没来,来的是鲍商将军,两位公子堵着门不让进,两位表公子正在前头劝说,侯夫人要小的来通报郡主,让郡主自己做主。
曹瑞岑眼睛睁大比林星微还要大,扔下手中的箸,拉着林星微起身:走,快去看看。
林星微一袭嫁衣在雪地里甚是惹眼,被曹瑞岑拉着步出闺房,穿过走廊,绕过花园一路往大门而去。
大门已经被闩上了,苏戈苏矛要去开门,两位堂兄抵死不让,还有数名仆从挡在门前,一副若是上都府的人闯进来就要与之拼命的架势。
鲍商将南阳侯府的大门拍得哐哐响,语气焦急诚恳:林公子,不是我家少主公不来,他醉得骑不了马了,临出门时才从马上摔下来,是属下好说歹说劝住了。
林呈桉使劲抱住要去给鲍商开门的苏矛,向外喊道:那就让你们少主公酒醒了再来,昨日同我大伯母说好的今日亲迎,这才半日就变卦,这般没有诚心,还有脸来求娶,趁早偃旗息鼓作罢吧!
苏戈纠缠着林庭屿,朝挡门的林家仆从们喊道:你们快将们打开,若是耽误了吉时,圣上会怪罪的!
林庭屿心头一横,将苏戈推倒在地,指着苏戈的鼻子骂道:林魏两家成亲,关圣上什么事!你休要拿圣上打压我们,魏明霁今日不亲自来,这门亲事就作罢!牛不喝水圣上还能强按头!
这桩事是圣上保的媒
圣上保媒就一定要成吗?这婚不是冉冉上赶着嫁,是他魏明霁上赶着娶,如今托口不来,几个意思?耍着玩呢!
平常温文儒雅的林庭屿已经骑在了苏戈的身上,一拳上去苏戈白嫩的脸蛋霎时开出一朵大红花来。
这么混乱地场面,曹瑞岑惊得长大了嘴巴,捂着嘴道:我堂姐嫁人时,我家挡门也很厉害了,但没有你家这么厉害,你这俩表兄怎么胳膊肘还朝外拐呢,他们是魏明霁打发来的奸细吧。
他们是别人的奸细,不是魏明霁的奸细。林星微双唇抿成一条线,冷静地看着四位兄长混战的场面,没有再说话,心头将魏明霁骂了一万遍。
住手!都住手!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林星微身上响起,二叔父和三叔父冲上去将各自的儿郎从苏戈苏矛身上拉开,苏戈像一只猫一样迅速翻地起身,苏矛拍拍身上背林呈桉抓皱的褶子,两眼委屈巴巴地看着鼻青脸肿的兄长。
林庭屿和林呈桉理直气壮站到了一边,林怀峰不能训苏家儿郎,只好先训起了自家儿郎:今日冉冉大喜,你们兄弟俩嘴上说有多疼爱冉冉,就是这样疼爱她的?等下各领十个手板再走。
林怀岳与兄长不同,将四个儿郎纠缠的责任全怪在了苏氏两个兄弟身上,面色一愠道:苏门自诩知书懂礼,怎的与我家儿郎打起来了?
苏戈气呼呼没有说话,苏矛浅声道:是林家公子先与我们动手的。
林怀岳同林太公一样,向来对太尉府有些许偏见,尤其是上回苏戈在林太公寿宴上咄咄逼人后,他更是对苏戈没了好印象。
林怀岳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要是行为举止合理,他们怎会同你们动手?冉冉是我林家女,今日的事自有我们林家人做主,就是圣上怪罪也由我们林家担着,轮不到苏家两位公子操心吧。
苏戈掸掸身上的雪污,朝林怀岳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苏矛气质比苏戈儒雅些也更懂礼些,刚才虽然被兄长耸动要给鲍商开门,现下已经后悔了。
他朝林怀峰和林怀岳拱手行了个礼,道:叔父们勿怪,我们也是为了给冉冉闹喜,一时闹疯了才没有把持住。
鲍商的叫门声越来越急切,林星微心下快速做了一个决定,她什么也没多问,语气柔软:罗浮,去牵一匹马来,二叔父把门打开吧。
林怀岳心头一紧,问道:冉冉,你要作甚?
林怀峰并未着急去开门,沉声道:魏明霁屡次三番折辱我们林家,冉冉不要太过屈从,今日他若不来,我们便不嫁!
鲍商在外拍门声不绝,林星微神色不喜不忧,不卑不亢,道:两位叔父,兄长,今日不管魏明霁来与不来,我都得嫁,魏明霁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既然鲍商说魏明霁酒醉不能前来,那侄女便信他。开门。
冉冉!
郡主!
曹瑞岑上前拉住了林星微,郡主可要三思。
呵!还要什么三思四思,现今不过是临阵一脚的事儿了。
罗浮已经牵了马来,林星微接过缰绳,大门已经大开,林星微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双腿一打马肚,跃门而去。
林星微干脆飒爽又决绝的气场将在场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曹瑞岑,林星微已然成了她心中之榜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