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作为一国之君,皇帝最担心的莫过于三件事:文臣乱政、武将乱国、皇室乱权。
君王之所以称孤道寡,是因为他们真的很孤独。
在巨大的权力诱惑面前,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皇亲国戚,随时都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君王,走上叛逆之路。而这其中最可怕,也最难处置的,当数掌握军队的武将集团。
或者说,军方。
军方如果可以被皇帝牢牢掌握,那基本上就能让国家迎来一个相对稳定的太平时期,政治、经济、文化、民生都会得到充分发展。
相反,军方假如不服从皇帝的管辖,或者阳奉阴违,政局便会处于动荡之中,别说什么事情都办不了,甚至连皇帝本人也朝不保夕。
所以,帝君对军队不放心,从来都跟人品性格无关,而是深深地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你当皇帝,你也一样会这么思考问题。
当然,不同的帝王,因为胸怀、能力和智慧不同,处理与军方关系的方式也不同。很多雄才大略的明君,能够准确把握军方大将的心理,选贤用能、充分信任,最终达至君臣和谐的境地。
只可惜,李炳不是这样的帝君。
年幼丧父的他,可以说是在恐惧和担忧中长大的。一纸圣教盟约,究竟能不能保住他的皇位继承权,甚至能不能保住他的小命,从来都是一个没有真正答案的问题。
二十岁之前,没人能回答李炳;二十岁之后,情况则更加复杂。
正因如此,李炳在做圣唐皇太子的最后几年里,犯了下弥天大错。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给了当时的军方,却险些被军方坑死。不仅坑死他,也坑死整个皇朝。
在李炳的心目中,所有执掌兵权的大将,都是不可信的。
谢光不可信,包遇春不可信,甚至何景明、徐烈、杨兴泰也不可信。唯一可信的,是他自己。军队只有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才最安心。
然而不幸的是,造化弄人。突厥和叛军的长期存在,根本不可能给李炳亲自掌握军队的机会。相反,倒是李江遥、马洪杰这些能征善战的大将,因为战争需要,手里的军队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
一方面,李炳要依赖将军们消灭敌人,维护圣唐皇朝,保卫他的神圣皇权;另一方面,李炳又担心李江遥他们随着兵权日益稳固,最终反过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这种极度矛盾的心情,他没办法跟任何人讲,也不敢跟任何人讲。
直到程西突遭暗杀。
说实话,在慕容雪的血色婚礼上,毒兵刺客一口气杀了几十个皇族和重臣,都没有如今程西之死令李炳感到万分紧张和不安。
血色婚礼,是突厥残余的疯狂报复,是无差别的屠杀。
而程西,则是瞄准禁军高级将领的针对性刺杀。
这二者是有本质差别的。
别有用心的阴谋论,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堂,传进了李炳的耳中。一时之间,军队不稳的言论,再一次成为了人们热议的焦点。
这种情况下,尚书左仆射和大都督的一份联名奏疏,给生性多疑的帝君提了醒:是时候进行新的军方人事布局了。
魏梓轩提出,眼下平叛战事正进入南北对峙阶段,无论陆军还是水军,皆已渡过之前较为紧张的时期,前线格局基本稳定,朝廷各项备战进展顺利。他建议,趁此机会,选拔一些忠于帝君的传统贵族子弟,补充到各个军团,担任中高级指挥官,借以稳定军队。
殷诚毅则强调,程西遭遇刺杀,显然是某些人不愿看到皇后的哥哥、镇国公府的成员担任重要军职,这恰好说明了左相提议的必要性:军方新崛起的势力妄图独揽兵权,才会担心害怕传统贵胄门阀回归军旅。
对于他们两个人的说法,李炳颇为动心。
尽管在很多方面,李炳也对魏梓轩和殷诚毅存在戒备。但他更希望看到朝廷大臣与军方将领存在纷争、相互制衡,只有这样,身为帝君的他才坐得安稳。
魏梓轩的想法,目的显然是要削弱那些统兵大将的权力,因此还是存着个人私心的。不过,在李炳看来,这也恰好是他想要的结果。
很快,新一轮的军队调整酝酿出炉。
旬月之间,一百多名来自帝都各公侯王府的青年勋贵被帝君征召,并分批派往前线军团,担任都尉、参军、司马、校尉、主簿等职务。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镇疆军。
这些贵族军官心里很清楚,他们代表的是帝君李炳,到各军团的目的,是监视军队动向,并逐步渗透掌握所属军团的兵权。
尤其是青龙、朱雀、玄武三个军团,成为了贵族青年军官的主要目标。
与此同时,针对程西被杀一案的调查也随之展开。刑部在明里,北衙在暗中,两边双管齐下。不过,情报司的专业杀手自然不会给旁人留下任何线索,刑部查来查去,始终也摸不着头脑。
逆鳞司则有所不同。
他们虽然也没有找到关键证据,但种种迹象显示,干掉程西的人,来自镇疆军情报司。
于是,一场针对情报司帝都分部的反击行动随即展开。
在皇后程雯和魏梓轩的授意下,经帝君李炳默许首肯,田沐指挥手下,在帝都城内开始大规模清剿情报司暗探。尽管玉陀罗派人给帝都分部发出了示警,可仍旧晚了一步。
逆鳞司凭借以前跟情报司合作的基础,迅速摧毁了帝都分部五个情报据点,共有八十三名暗探眼线被秘密抓捕。
朝廷与镇疆军的关系,几乎已经走到破裂的边缘。
-
面对危机,李江遥却并不慌乱。既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那也没什么可着急的。
他指示玉陀罗,让帝都分部转入蛰伏状态,短期内不再开展情报工作,暂避朝廷锋芒。同时,阻止徐友长要赶走那些贵族军官的打算,反而给他们妥善安排岗位,坦诚以待。
按李江遥的话讲,只要一心一意打叛军,就是袍泽兄弟,没必要分什么出身来历。
当然,心态摆正,并不等于盲目轻信。
李江遥暗中吩咐玉陀罗,对前来报到的六名贵族军官做了详细摸底。在这当中,有一个人引起了情报司的注意。
凤阳侯爵,颜丘平。
相比于其他五人的心高气傲和自以为是,这位凤阳侯虽然年纪不大,但为人谦逊有礼,对镇疆军同僚也颇为敬重。特别是统帅部公布了职务安排,即便把他分到一线部队,颜丘平也毫无怨言。
按理说,朝廷派来的人能这么懂规矩,是件好事,然而情报司却在调查中发现,凤阳侯爵府曾跟一个人有过不同寻常的交集。
那个人名叫施荀,做过侯爵府的武术教习,而施荀更早之前的身份,则是北衙的军官。
北衙,向来都是皇家私兵,那里的军官为何会跑到凤阳侯爵府去当教习,实在可疑。
为弄清楚情况,玉陀罗专门跑了一趟,前往庐州城北十里外的大蜀山,请正在那里养伤的沈烈指点迷津。
沈烈自从被情报司营救出帝都之后,便一直待在大蜀山休养身体。这里山清水秀、气候宜人,距离镇疆军的大本营又不远,无论安全保障还是医治条件,都非常稳妥。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他身上的伤势也已经好的七七八八。
听玉陀罗说有事相询,沈烈显得很高兴,连忙请对方畅所欲言。可是当他听到玉陀罗提起施荀这个名字之后,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施荀?这……”沈烈沉声道:“你确定他是在凤阳侯爵府当过教习?”
玉陀罗点点头:“嗯,确定。我们曾让那六个朝廷选派的军官仔细填写履历,其中武功师承这一项,颜丘平写了三位师父,里面就有施荀。我们比对了备存的档案,发现这个施荀也曾出现在了北衙的名册之中,这才有所疑虑。怎么?沈大人,这施荀的确有问题吗?”
沈烈苦笑着摇了摇头:“有没有问题暂且不说,首先,施荀这个人是虚构的。”
“虚构的?这是什么意思?”玉陀罗大感好奇。
沈烈道:“施荀是一个化名,而且,还是我年轻时用过一段时间的化名。”
闻听此言,玉陀罗不禁讶然道:“您是说,有人冒用了您的假名字?”
“应该就是如此了。”沈烈淡淡一笑:“而且,知道我这个化名的只有两个人,一是我师父秦铸,另一个是劳剑华。”
玉陀罗眼睛一亮:“这么说来,颜丘平的那个武术教习是劳剑华?不对,这里面的时间对不上!颜丘平学武之时,劳剑华应该还在突厥和西疆躲避追捕。”
沈烈点点头:“或许是与劳剑华有关的人,或许是他留在圣唐的手下,都有可能。”
玉陀罗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么颜丘平肯定也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