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与满清政府、太平天国政府、暨南军政府都无外交关系,文翰却要阿礼国到广州担任领事。
这显然违背了最基本的外交原则。文翰一向秉持实用主义,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外交难题,便向阿礼国说道:
“我国与清国并无外交关系,我这个驻清国公使,实际上是英国外交部自封的,并未得到清国承认。毕竟,清国奉行进贡外交,我国奉行平等外交,彼此互相冲突,无法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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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公使都能正常履职,你这次去广州担任领事,自然也不存在太大的困难。名分倒是其次,而且杨烜已经做出允诺,将会承认《南京条约》等一系列条约,尊重英国在华利益。”
阿礼国眼前一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问道:“公使先生,鸦片贸易为英国在华第一利益。据我所知,太平天国和清国一样宣称严禁鸦片,但底层官兵已经开始抽食鸦片。
“黑旗军同样宣称严禁鸦片,却是动真格的,对负责经销鸦片的华商处以极为严厉的惩罚。如果我去广州担任领事,将在鸦片贸易上持何立场?”
鸦片贸易本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即便在英国国内,亦对鸦片贸易争论不休。当年英国发动鸦片战争,议会争议极大。要不是英国商人煽动了英国民众的民族情绪,议会很难通过对华战争议案。
直至现在,仍有不少议员不时在议会发难,要求英国政府正视鸦片贸易带来的道德问题。
在法理上,鸦片仍是不合法的商品。欧美各国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后,逼迫满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条约。但满清尚知底线,坚决不同意鸦片贸易合法化,条约亦避开了这个问题。
因此,杨烜在华南开展禁烟运动,并不违背条约。他推行的禁烟运动,只针对分销鸦片的华人,并不针对英国鸦片商人。
文翰对此束手无策,阿礼国也亟须知道文翰持何立场。
在华南的外国洋人也开始分化,一部分北上到上海、福州、宁波、厦门等地继续实行鸦片贸易,另一部分已经开始转型,从机器、军火等其他贸易中获得了补偿。
文翰模棱两可地说道:“华南的鸦片贸易已经受到沉重的打击。不管是广州本地海商,还是留在广州、香港、澳门的洋行,大多已经听从杨烜的号召,转而开始从事合法的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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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次去广州,不宜亟亟于恢复鸦片贸易,而应与暨南军政府取得互信,探索在更为广阔的领域,与暨南军政府达成深层次的合作。”
该死的外交辞令!为什么要在自己人面前说这些含义不清的话?
阿礼国心生厌烦,却不好谴责自己的顶头上司,便进一步问道:“更为广阔的领域?除了商业领域之外,我们还能与中国人建立何种友谊?还请公使先生明示。”
文翰身为公使,自然知道更多英国外交部的秘密。他一向谨慎,此刻便斟酌词句,小心说道:
“中国是一个人口庞大、地域广袤、历史悠久、文化独特的国家,与印度有着本质的不同。我们可以轻易地征服印度,却绝不可能征服中国,不可能在中国建立有效的殖民统治。
“我想,我们可以退而求其次,扶植中国境内的亲英势力。满清皇帝顽固,洪秀清、杨秀清愚昧无知,都不可能成为中国未来的领导者。
“倒是暨南军政府的杨烜,极富领袖气质,纲领明确,亲近西方,或可成为一个合格的中国领袖。为了扩大英国在华利益,我们似乎可以扶植杨烜这样的开明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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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礼国恍然大悟:原来,英国外交部在下一盘大棋。他思索片刻,干脆问文翰道:
“公使先生,您认为杨烜有可能击败满清皇帝、太平天国天王等对手,成为中国新的统治者吗?”
杨烜自称太平天国越王,表面奉天王洪秀全为君主。但阿礼国的话直言不讳,指明杨烜与洪秀全之间的微妙关系,令文翰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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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翰拜访过杨烜,也进入了广州城,近距离观察过黑旗军、暨南军政府,知道杨烜心怀大志。
而阿礼国远居上海,却能准确猜知杨烜的异志。文翰心里明白,这位阿礼国能够成为上海外侨领袖,确有过人之处。他谨慎地说道:
“我们打开中国国门后,给这个国家带来了深刻的变化。特别是这两年,太平军、黑旗军等叛军不断举事,满清爱新觉罗氏的皇位已经动摇。
“太平军已经北渡黄河,军纪严明,战斗力强,实力不容小觑。黑旗军同样已经夺占广州,正在攻略两广,即将割据一方。
“值此巨变之际,我们应该把握机会,积极扩大在华利益。满清顽固,太平军排外,只有杨烜思想开明,值得我们与之来往。
“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我们应该扶植杨烜这种开明领袖。事实上,杨烜正在积极与各国洋人接触。譬如,他们已与美国的铁路公司取得了联系,希望美国人在两广投资铁路。
“杨烜亦提出向我国派遣海军留学生,希望借此学习英国的海军战术、造船技术。我已向外交大臣报告此事,但估计可行性不大。”
不用文翰解释,阿礼国也能猜出这里面的原因:俄国陈兵克里米亚,觊觎奥斯曼土耳其的领土。英法奥等西欧强国支持奥斯曼土耳其,试图阻止俄国在欧洲方向的扩张。
因此,大英帝国的注意力正在克里米亚,正要集中精力对付俄国,不想在东亚地区无事生非。
而且,黑旗军扩张态势过于迅猛,吸收了大量的满清绿营、官僚。暨南军政府能否在岭南站稳脚跟,能否有所建树,还需进一步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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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翰希望阿礼国出任广州领事,正是想借助他的敏锐嗅觉,弄清楚杨烜是否具备统一中国的潜力,能否成为英国的潜在盟友。
与雄才大略的杨烜打交道,无疑是一件挑战性十足的任务。阿礼国欣然接受文翰邀请,决定出任广州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