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潜铁青着脸,视线落在外头。
“主子,要回皇宫吗”
“回去。”
“再抽调两个人,去永林县一趟。”周鹤潜说道。
“主子”外头的素江有些不明白。
“让打探消息最好之人去大牛村,永林县,所有知道易凤栖都盘问一遍,四年前可有一个……”周鹤潜太阳穴突突直跳,语气生硬,“一个模样极好的男子与她十分接近。”
“所有人,都盘问一遍。”
素江低声应是。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又说道,“先前那第一本账本,有人追杀,我让你带我去的山洞可还记得在哪儿”
“记得。”
“画个地图,让人去那山洞,将里头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过来,再仔细瞧瞧上面还有什么东西存在,再去盘查一遍距离那山洞最近的猎户,有无……女子知道那个山洞。”
素江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应了声,将周鹤潜送回皇宫之后,便离开去办事。
周鹤潜看着地面的青砖路,今日天空云彩极多,不一会儿便会有云彩遮住日头,在青砖路上投下一片暗影。
他心中所想是关于易凤栖之事。
这些日子,周鹤潜险些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之事。
当初易凤栖在山洞旁边看到他遭遇偷袭,又将他救下来,绝非偶然。
那日他跟着易凤栖离开山洞之后,又走了许久,易凤栖才开始打猎,她常年生活在山中,如何不清楚哪里有猎物哪里没有猎物。
她之所以不在山洞旁边打猎,而是她知道,那附近根本没有猎物。
周鹤潜想起四年前那一晚几乎堪称盘旋云端的体验,他慢慢握紧了手。
他与易凤栖初初见面之时,他对她感官并不好,只觉她粗俗,大胆,不羁,着实令人讨厌。
因此,他从不认为易凤栖是他被人重伤后,在山洞时帮助他之人。
可她若是呢……
有些事情,在心中一旦埋下种子,就会不断生根发芽,疯狂长成参天大树。
周鹤潜顿时想起了她的孩子。
岁岁。
岁岁……
他今年才三岁,如果再怀胎十月,时间……
周鹤潜停住了脚步,某种让他难以继续行走的念头野草一样蔓延。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他可是与你容颜不相上下的男子”
易凤栖这句话不停在周鹤潜脑海之中盘旋。
永林县若有这般模样的男子,早便家喻户晓了,若是无人知道……
那意味着什么
易凤栖所说的那个人……
一个大胆到极点的想法占据周鹤潜的心绪,让他面上有些失态。
无论是与不是,都要等去永林县查探之人回来之后,才能知晓。
“三弟这是怎么了”不远处,一道温和声音响起。
周鹤潜情绪顿时收了起来,平复了心情,扭头朝来者看去,“太子殿下。”
“私下里,三弟喊我大哥便可。”太子走到周鹤潜跟前,面上带着笑,“方才看三弟从宫城外走过来,三弟方才是出去了”
太子神情并不算好,他脸上带着倦色,连日来的被圣人批得狗血淋头,他日子自然不好过。
周鹤潜点了头,从袖口中抽出了一支空白的扇子,“近来想在扇面之上做青绿山水,文宝斋空白扇面用料不错,便出宫买了一支。”
太子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直到瞧见周鹤潜身上被云彩遮日的影子覆盖,才慢慢开口,“这等小事儿,让奴才们做便是,何劳三弟自己跑一趟”
周鹤潜淡淡笑了一下,“太子知道臣弟对文墨之事喜欢亲力亲为。”
周鹤潜不参合朝事,在字画之上却极有天赋,一幅字在国都千金难求,更别说是画扇了。
“那本宫便等着看三弟的这幅青绿山水了。”
“画好之后,必定拿与太子一观。”
太子淡淡的笑了一下,转身离开,眼底一片阴霾。
这个周鹤潜人长大,翅膀也硬了不少,也该让他想想以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若非他发善心,周鹤潜能活到现在
太子甩着袖子,脚步愈发快。
周鹤潜淡淡抬起眼,看他离开的背影,平静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太阳自云彩之中钻了出来,洒在周鹤潜身上,阴暗渐渐走向太子。
……
银矿之事愈演愈烈,易凤栖与周鹤潜私底下又见了两面,将一些事情对好供词。
接着,静静等待事件发酵。
首辅梁阶不知从何听到的消息,将易凤栖曾在银矿出现过之事,告知了圣人。
很快,圣人便将易凤栖宣了过来。
易凤栖又一次进了宫。
走在皇宫内,她还看到了李少清。
他是翰林院修撰,有记录圣人言行的职责,不过这也不是经常要记的,今日过来也不过是跑腿送东西罢了。
当初李赵氏在国公府打闹,李少清就被御史一本参到了圣人跟前。
李少清现在能保住自己的职位,全因为他这张嘴能言善道,不仅逻辑融洽地为圣人描述了自己亲娘身患癔症,还将自己对易凤栖的愧疚摆在明面上,主动言明自己愿意辞去修撰,向易凤栖道歉。
圣人听完之后,并未说什么,只罚了他半年俸禄,职位还在。
易凤栖自然不会再关注李少清,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收回目光,与黄掌监的小儿子一道去了御书房。
而李少清,他远远看着易凤栖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甘愈发浓烈。
成为人上人。
不择手段。
易凤栖在外站了片刻之后,便听到里头有人宣她进去。
今日御书房里之人可比上次要多得多。
圣人,太子,清阳侯,首辅梁阶,汉江侯霍夜峥。
他们显然已经谈论过一轮了,让她过来也不过是问话而已。
易凤栖不伦不类地行了一礼,“圣人万安。”
“起来。”圣人看着她,“你可知今日为何宣你进宫”
“多少知晓一些。”
她不着痕迹地往周围看了一眼,除了霍夜峥,只有一个与范绽模样有三分相似之人看着眼熟,其他一概不认识。
“朕听闻,你回国都前在永林县银矿之上,曾与守护银矿侍卫对上过”
“确实如此。”易凤栖后背挺直道,“臣女可将当日以及后面所发生之事都告知于圣人,但臣女之话,圣人您能信几分。”
圣人扬眉,“你且先说,为何会知晓银矿”
易凤栖道,“臣女爷爷在大牛村是猎户,我家就在山上,我不会什么武功,不过会些轻功罢了,爷爷离奇去世,臣女自然要追查真相,偶然间,发现了银矿。”
“易国公在三年多前去世,你既知道银矿,为何不说”梁阶平和问道。
易凤栖看了他一眼,“这位是……”
“这位是内阁大学士,梁阶梁大人。”
“哦,首辅大人。”易凤栖真诚说道,“此事说来有些长,梁大人想听吗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说。”
梁阶一把年纪,被人暗地里阴阳怪气的多了,上次见这种明面上阴阳怪气骂他,还是老对头易修做的。
“易姑娘但说无妨。”
“那行。”易凤栖一本正经地点了头,开始痛心疾首地表述,“我爷爷被人谋杀了之后,我便一直追查,那时我刚刚诞下孩子,也许有人知晓我在追查我爷爷之死,有人引诱我说有了爷爷之死的证人,他们在山间埋伏我,我武力不及他们,从山崖摔了下去。”
“若非李少清救了我,我早就死在了山崖下,至此我便知道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我的身体,心灵,都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易凤栖捂住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的说道,“我还有一个儿子,为了不让他们再继续追杀我,我只能暂时歇了追查之事。”
“梁大人,我所说的这些,您还满意吗”
易凤栖一脸纯良的发问。
霍夜峥懒懒抬眼看了她,薄唇轻启,嘶哑难听的声音仿佛铁锯拉树,撕拉作响,“难不成是易国公知晓了银矿,想要上报,被某些人知晓,所以动了杀念,不仅将易国公置于死地,还妄图杀害易国公之女”
清阳侯与太子的脸色顿变,清阳侯更是立刻跪了下来,“陛下,绝无此种可能!”
易凤栖古怪看了一眼推波助澜的霍夜峥。
她不知霍夜峥为何如此说,不过能让圣人愤怒,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圣人早就知道了同德府的银矿是清阳侯搞的鬼了。
若非太子送了几十万两银子将此事压下去,清阳侯又与朝廷内其他官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整个朝廷无一人参他,圣人早就处置了清阳侯。
“陛下不能听易凤栖她的一面之词啊!”清阳侯悲痛喊道。
易凤栖觑他,冷哼一声。
圣人冷冷看了一眼清阳侯,“易凤栖,你还有什么话没说”
“那可太多了。”易凤栖收回余光,忍住将清阳侯杀了的怒意,语气平静,“圣人是想听臣女先说银矿坍塌之时,负责银矿护卫之人残杀挖矿劳工之事,还是想听臣女说同德府知府范绽,命千户率领两百人到大牛村围堵臣女,却被臣女反抓住了千户之事”
清阳侯与太子皆是一惊。
千户!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被砍了头,扔进了河中!
难不成他一直没死!
“你说此话,可有证据”圣人心中已经恼怒至极。
倘若易凤栖当真将千户给带了过来,那便说明了太子与清阳侯,不仅欺上瞒下,寐下近五六百万两的白银!
五百万两白银……
圣人单单想想都觉得要将这儿子千刀万剐了!
他累死累活充盈国库,如今国库内也不过只有两千万两白银!
这败家玩意儿六百万两拿走之后,反过来贿赂朝廷众员来对付他
若非圣人体质好,非得气昏厥过去不可。
“自然是有。”易凤栖拉长了声音,“说来也巧,银矿坍塌之后,臣女救人时,有劳工偷了两本账本,说无论如何都要将其带到国都,请圣人为他们做主。”
清阳侯的脸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了,他脚下发软,跌坐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了。
圣人目光含着怒意,太子跪在地上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易凤栖从宽大袖口中,拿出厚厚两本账本,“这个要是还不够,臣女还能将那位企图杀了臣女的陈千户带来,让他当庭对峙。”
黄掌监将抬手,将两本账本接了过去,送到了圣人面前。
此时,霍夜峥再次开了口,“陛下不如将户部尚书喊来,让其当场与流水账核算。”
圣人阴着脸,看着账本上所有银两的去处,阴沉得都要滴出墨来,他声音发沉,“去,将户部尚书喊来!”
易凤栖站到一旁。
“接下来之事易姑娘不便参与了吧。”梁阶看着易凤栖,语气平静。
“那怎么行”易凤栖当即说道,“我拿出了账本,若是我不在有人把我的账本给偷了去,又反过来指摘我掏了假账本出来,圣人将我关入大牢了怎么办”
圣人额头青筋跳了跳,就连梁阶也被她的话噎得不行。
皇宫内庭,势力错综复杂不说,且极其容易动手脚,太子与清阳侯在国都扎根极深,太子易凤栖自然动不了,不过清阳侯,今日易凤栖必定要将其连根拔起。
易凤栖指着那两本账本,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它们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圣上,臣女认为,户部说不定也不靠谱,最好由您亲自下令,去国都的所有书院里找一些算数好之人去对账本,不然若是核算错了几十万两银子,那可就亏大发了。”
“几十万两呢!”易凤栖非常严肃的说道。
当皇帝的,特别是守国的皇帝,自然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敛财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户部有人会隐瞒圣人做假账”梁阶慢吞吞又说了一句。
“我可没这么说。”易凤栖立刻撇清关系,“梁大人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梁阶:“……”
“行了。”圣人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道,“让国都各个书院,国子监各抽调算数不错的书生二十人为一组,再让户部尚书带二十人过来,一同算。”
三组一起算,只要有人敢在这上面耍小心眼,怕是脑袋不保。
黄掌监点了头,立刻出去命人请户部尚书,各个书院院长寻人过来。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