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渠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先前答应过你,要解决掉白玉楼的隐患,还有白家二少爷那几人。他们家的罪证一直在收集,本来想徐徐图之,等年后杨家那事风头彻底过了再动手,也好不落痕迹。不过,既然他们已经按捺不住,我想着还是尽快解决为好。年后,我准备离家求学,届时一个月也回不了一次,所以……
李絮记得他后面是会去府学就读的,之前也听魏广仁念叨过此事,故而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惊讶。
不过,收集罪证的事非得要他一个文弱书生亲自出马?
她又不是瞎子,光从之前那几件事就能看得出来,魏渠早就悄悄跟苗子林、陈三郎、羊仲、田三等人搭上了线,只要扔个饵出来,肯定有人愿意帮他代劳。
比如说,陈三郎这个孟知县的小小心腹,肯定巴不得拿到白家的罪证,不管是要问罪还是拿捏把柄以图他事都便宜得很。
再者,若一定要亲自去查,直接留在县学不是更方便么,非要天天起早贪黑两头跑?
质疑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李絮最后拐了个弯问:;好吧,是我多心了。不过,今天听你那好同窗杨学文说,最近那位方先生似乎跟你不大对付,可有这事?他还说,你是在县学里待得不高兴才请了长假……
魏渠脸色黑沉了一瞬间,又若无其事地解释:;没有的事,他想多了。
李絮眯了眯眼,没有继续纠缠,只扔下一句;那你明天开始小心点,别被人发现,我可不帮你兜着就起身离开。
门扉被轻轻拉开,赶在寒风肆无忌惮钻入之前,再度轻轻合拢。
魏渠再度拾起毛笔,呆了片刻,纸上终究没有落下新的一笔。
他摇摇头,起身推窗,深吸一口凛冽寒气,精神为之一振,略显郁郁的眼角也舒展开来,嘴角更是挂上一抹嘲讽的笑。
那位方举人方先生,本来只当他是个迂腐过头的老古板,没想到还有着那般曲折心思!
前日早课过后,他被方举人以整理文章的名义叫走。后者重提上次的话题,问他愿不愿意去嵩阳书院入学,又说涂夫子不日就要到了,届时将会在方家落脚两日,两家人还要一起去城外玉佛寺赏梅,云云。
魏渠心知肚明,方举人问的并不只是嵩阳书院,还有他的婚事。
如果他愿意娶方姝,结两姓之好,方举人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帮他结识涂夫子,再给他出一封举荐书,让他前往嵩阳书院求学。届时方姝过门,方家也能帮他照顾家里,解决后顾之忧。
不过,如果他不愿意,方举人又有什么必要这样劳心劳力地帮一个外人呢?
教出个金榜题名的优秀学生固然脸上有光,可方举人明显不满足于此。见他没有回答,又说了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类的道理,还隐晦提及嵩阳书院每年入学学子数量都有限制,还要经过最严格的考核,县学里有几位学子也十分心动想要入学。
魏渠最不喜受人逼迫,尤其是,连自己的婚事都变成别人拿捏自己的筹码,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本来对方姝只是印象平平,现在直接跌入谷底。毕竟,方举人既然能来找他说这事,方姝就不可能毫不知情。
然而,魏渠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就抬了自家爹娘做幌子,转述了他们希望他专心读书,至少要到明年乡试过后再考虑亲事的意思。
方举人当时一听,果然有些松动,以为这是魏渠松口的意思。
不料,魏渠话锋一转,说起嵩阳书院的事,又道离家太远着实不便,届时回来考乡试也麻烦,只能辜负先生美意,云云。
正巧这时方姝用托盘呈了两杯热茶上来,羞答答把其中一杯递给他,又大谈特谈嵩阳书院的种种好处,说嵩阳书院每年多少学子中举中进士,上一科的榜眼也曾在那里求学。方举人也跟着附和,说起嵩阳书院的先生多半出身不凡,人脉极广,等等。
魏渠本来就有点逆反心理,越不让他做的事他越想做。
他从小刻苦读书,不是被望子成龙的父母逼的,也不是因为真的就爱这种寒窗苦读的日子,纯粹是因为早慧,早早认识到自己有这份天赋,而利用好这份天赋可以带着家人从困窘的生活中逃离出去。
恰恰相反,因为他身体不好,他又格外勤勉自律,以至于魏广仁、王氏二人从来狠不下心逼迫他,还常常心疼他太过刻苦,时不时就要念叨几句让他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的话。当然,这话最后也只起到了反作用。
所以,魏渠对嵩阳书院存的那点兴趣、好奇直接被这对一唱一和的父女搅和没了。
嵩阳书院虽好,出过无数举人进士,他却有着自己的骄傲。
他不认为自己不如所谓的嵩阳学子,能去自然好,可以增长见识,但不去也没什么打紧。天底下优秀学子那么多,总不至于因为没去过这家书院求学就无法金榜题名。
魏渠是个很实际的人,他考科举从来只是为了改换门庭、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他从来就没奔着那一甲前三、夸官游街的荣耀去。他甚至想过,只要能中,就算得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也无所谓。
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在于,后者不能入翰林,六部也很难进,最可能的路就是外放,从小小知县开始熬资历,到知州知府,如果运气好、有能力,也不是没机会成为一方封疆大吏,做个都统、巡检使什么的。
他虽然出身于这样的寒门,从未走出过新平县这一隅之地,但他心性通透,运气又还算不错,结识了钟老这么一位先生,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没写的东西,如进士、同进士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又如寒门难出贵子,哪怕混了个进士出身,没有高门勋贵扶持也难入中枢的事实。
方家父女的劝说声中,魏渠再次坚定信念,见他们不死心,索性直接拒绝,语气也更冷硬三分。
方举人见他油盐不进,自己也明白过来,神色悻悻把人挥退。
魏渠巴不得赶紧走人,结果出了门还没来得及离开,又被方姝叫住,甚至还听了半段如泣如诉的含蓄表白。
他虽然对方姝无意,却也不好再如方才那样冷冷拒绝,只能委婉表示自己一心求学,无心成家,又请方师妹不要为他蹉跎光阴,说完就匆匆离开。
他自觉应对不算糟糕,勉强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结果,第二天方举人就变了张脸,开始刁难苛责他。
过后一打听才知,却道方姝病了。仔细想想,应该是那日婉拒她之后回去病倒,故而惹怒方举人这位慈父。
因钟先生久病难愈,身体虚弱,年纪也大了,大夫说不宜操劳,今后只能好生调养。钟家那边已经来人请辞,县学里的几位先生只剩下方举人这一位举人先生,说是一家独大也不为过。
方举人态度发生改变,底下的先生、学子纷纷察觉,夹杂着冷嘲热讽的目光、话语如雪片般飞向魏渠。虽然他自觉心性坚定,不会为外物外人所动摇,但每天都要被人拦住说几句酸话,其实也挺浪费时间的。
因为早就打算年后去别处求学,魏渠也懒得继续蹉跎,索性借着这次的小风波躲回家,眼不见为净,顺便还能做些正事。
不过,这些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尤其是李絮。
那丫头机灵得很,思维也跳脱,之前似乎还试图撮合过他跟方姝,真说了只言片语,只怕要被她把老底都给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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