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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我准是老胡家的崽!

    驿外断桥边。

    ——确有此景。

    寂寞开无主。

    ——无非是说那梅花,只是此间这么多人,怎会是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强说愁字,下乘中的下乘。

    更着风和雨。

    ——一派胡言,哪有风雨?

    便有人耻笑道:“这方观主,哪里会写词?韵律虽然不差,却是生搬硬套,写景与景不合,写情……”

    他话说一半,忽而愣住。

    应天书院乃是四院之首,一众学子自然文采出众。

    半阕词落在耳中,初听只觉哪哪儿都是毛病,可仔细一品,立时窥见字里行间中的锦绣。

    “这说的是……吴品?”

    有人试探着道。

    定是了。

    他远诗词而近时政,有经世济民的抱负,却人人都只唤他吴明月,只看他的才华诗情。

    胸怀受屈,确实寂寞。

    心意难舒,正是一愁。

    又遭连番攻讦,岂非风雨?

    众人好似被电劈中,一个个瞪大眼睛,出神不知。

    “好一阕词……不对,下半阕呢?”

    “县令,下半阕是什么,你怎不读?”

    却见那良乡县令,正捧着词稿发呆。

    被众人唤回神来,他却还是不读,只将手中词稿放下,便哈哈一笑,扬长离去。

    “这是什么情况?”

    一干书生面面相觑,混不明白,县令这又是唱哪处。

    有人上前拿起词稿,一眼扫过下半阙,立时目瞪口呆。

    “你傻了?”

    又有人过来夺过词稿,亦是只默念两句,便愣愣说不出话来。

    “你也傻了?”

    再来一人,照旧。

    这词稿就这般在众人手中转一圈,递过一人,便要镇住一人。

    最后落到王薄手里,他才缓缓念出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众人直觉面红耳赤,自己等人方才的行径,哪配得上群芳二字,此时真恨不得凿一条地缝缩进去。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两句缠绵悱恻的委婉曲折,又是何等荡气回肠的忠贞不渝。

    一众应天书院学子,谁也不出声,好似中邪一般,就这样呆站着。

    这一阕咏梅,写景是景,写情是情,景与情交融,竟分不出一丝半点的生分违和,犹如把梅花掰碎,磨入墨砚润笔,又像将国手提来,照着吴品临摹。

    这文字天造地工,已是人间绝唱。

    好半响工夫,忽听那刘才子出声道:“吴明月,大才!”

    吴明月大才?

    众人一听,立时醍醐灌顶,醒悟过来。

    那一曲是,孤篇盖中秋。

    这一阕又何尝不是,一枝压梅雪?

    明月几时有,谁人能信是抄来的?

    这咏梅,难道就抄的到?

    方观主是道门之人,即便有些诗书气,被人唤一声抄书道长,也断然写不出这等传世之词。

    这阕词,必然是……吴明月之作!

    “我们走!”

    刘才子忽道。

    一众学子看向他,几人只对视一眼,便卸下满脸肃穆,各自欢畅一笑。

    “走!”

    “走!”

    “去哪?”

    王薄不明就里。

    “去良乡书院。”

    刘才子领着众人往外行去。

    这几人倒也不愧是应天书院的高才,不用再多交流,便已心有灵犀,皆作同一个打算。

    “去找吴明月,赔罪!”

    ……

    “观主,那咏梅,真是抄来的?”

    驿站楼另一边,方休下榻的小院。

    胡小桑犹自沉浸在传世之词中,扑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方休。

    “是抄的。”

    “明月几时有已经是抄来的,这咏梅怎么又是抄来的?天下哪有这么多不世出的绝句可抄?”

    胡小桑不信。

    “不是抄的。”

    “那是谁写的?”

    胡小桑蹙眉不解。

    “是抄的。”

    “……”

    胡小桑哪里还听不明白,方休是故意作弄,根本没打算说实情。

    一时又恼怒又幽怨,倒也不敢忘了本分,只轻轻哼一声,便去给方休倒茶。

    “驿外断桥边……真好呀,寂寞开无主……真好呀,已是黄昏独自愁……”

    胡小桑一边喃喃念着咏梅,一边勤快干活。

    一会儿,她忽一愣。

    抬起头,方休正吃惊地看着自己:“你……”

    原来是她沉浸在咏梅中,不知不觉就倒好茶水,整好床铺,给方休宽去外衣,又打来一盆水。

    这会儿正挽起袖子露出一双柔荑,蹲在床前给方休脱鞋。

    條忽间,胡小桑秀脸一红,又很快恢复如初,低下头去。

    便见她摘去方休鞋袜,伸手轻拂水面,清澈涟漪荡起,又撩起一捧来淋在方休脚上,娇声问道:“观主,这水温合适吗?”

    “可以。”

    胡小桑便把他双脚放入水中,一边轻轻揉捏,一边道:“今日车马劳顿,观主想来是累了,不如晚上……”

    说到这里她话一止,仿佛有些娇羞,再说不下去。

    手上却未停。

    只见柔柔嫩嫩一双手,如初洗玉藕,纤纤细细五根指,似新剥青葱。

    沉在水中,澄澄波光更映白皙养眼,抚上脚肚,点点水滴正衬秀色可餐。

    方休哪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也懒得拆穿,自顾自享受。

    “观主?”

    胡小桑又追问一句。

    “晚上你睡隔壁房。”

    “啊?”

    胡小桑张大嘴,立时恼怒起来,胡乱给方休擦干脚,端起水盆就走。

    啪。

    恨恨摔门出来。

    “这个方休,难道是石头做的?太可恶了!”

    胡小桑忿忿不平倒了水,转身看一眼方休房门,又眉头一皱,暗暗道:“可他收拾那勾鬼也手段利索,怎么偏对我这般生硬?难不成……我真是白毛黄鼠狼?啊呀!”

    她正忧心悲痛,忽又想起自己方才,下意识端茶送水的举动,又咦一声,想道:“错不了,这勾引男人的本事都刻在我骨子里,我准是老胡家的崽!”

    胡小桑嘻嘻一笑,乐哉乐哉吹着口哨,进了隔壁房间。

    方观主,咱们来日方长。

    迟早教你落到我手心来!

    ……

    夜深时分。

    一抹月光掠过院子。

    白天查看卷宗时,方休已经记下几处关键。

    良乡县发现克门踪迹后,已经悄悄调查些时日,摸清几个主谋所在。

    克门求见无上天尊,也确实有手段能直见荒古前的存在,只是这般手段难以把握,一个不小心,就要错过无上天尊,看见其他什么事物。

    故而克门传教之时,常要哄骗信徒入定,轮番试验仪轨,以找出那条正确的路径。

    换言之,这些主谋才是真正克门之人。

    余下那些教徒,不过只是被坑蒙来的牺牲品。

    倒不是方休嫉恶如仇,趁夜都要斩尽邪教禁学,而是……

    他也想求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