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一头白发, 没有了新手村一树鬼火，看起来也就是个耄耋老人，不但头发白了, 就连背也有些弯——站在六道轮回跟前的, 是陆悠悠进游戏之后遇到的第一位nc：新手村的老村长。
陆悠悠看到他，心情有些复杂。这一路走来，老头给出来的那些“好处”, 都实打实地落了地, 按理说，她该说一声谢谢，可只要一想到那些“好处”都是她自己死磨硬泡求来的，又觉得实在不应该算到这“抠门鸡贼”的老头子头上。
不过老头倒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老远看到她，就招起了手：“小幽, 小幽——”
陆悠悠：“……”
上次见面还叫她少侠呢, 也才一日不见, 就变成“小幽”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老村长才不管陆悠悠心里面转的是什么念头呢, 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了一番, 满脸欣慰，“咱们族里啊, 总算是又有子弟可以横行三界了！”
陆悠悠提醒他：“我才10级。”
“哎呀，路是要一步步走的么！”老村长搓了搓手，指身后的那片光幕，“小幽啊，你是不是准备去外面了啊？”
“是啊。”陆悠悠回答着, 又瞧了瞧他的模样。“你是有事吧？”她很上路, “有事说事。”
“哪里, 哪里……”老村长有些羞赧，“确实是有一件小事，那个……你也知道，是吧？我们在这下面的，不好随便到上面去……”
“要传话，还是带东西？”陆悠悠很干脆。
老村长被她惊到了：“小幽你……”
“哎呀哎呀，难为情个什么劲啊？”陆悠悠挥手，“人鬼情未了这种事么，又不止你一个。见多了，见多了——”
老村长：“……”
几分钟后，陆悠悠站到了六道轮回外。
怀里揣着老村长托付的一方绢帕。
六道轮回是一扇门，门里是幽幽阴曹地府，门外是人间界十丈软红。现在这十丈软红就在她的眼前。远风悠悠，月明星朗，空气里有微微的水气，扑面微湿，还带着浅浅的青草气息。
这就是“生死有别”啊……
就连小地图都变了。标识已经不是“地府”，而是“生死村郊外”。
把地图放大了看，“郊外”这个地方占地不小，看图形示意，右手边是好大一片林子，左手边是一片湖泊，无论是林子还是湖泊，再往外都是一道山峦。山峦中间没有通道显示，这在游戏地图里通常表示，此处为边界，再无前路。那么就剩下一条道了——大道向前，端头，注的是“生死村”。
老村长说了，他在人间最放不下的人，就在“生死村”。
陆悠悠关小地图，抬腿往前走。
月色正好，大道悠悠。
这一片是平原，一片开阔，没有什么阻挡，能一直看到天地相接。只是离得远了，那一处月色不显，只暗蒙蒙的一片，但是却有一个地方，看起来有一星小小的亮光闪耀。
有光就有人。
可惜离得远。
这种时候就不由地怀念起仙族的好来了。想上辈子，她出了仙族新手村，一个御剑，直接就飞到了人间都城长安，那叫一个繁华啊，眼前却是一个人在这里走夜路，两边野草萋萋，也不知道会不会窜出一条蛇来。
蛇啊，蛇这种东西，不能多想，想多了容易流口水。椒盐蛇段、煎酿蛇脯、金钱蛇盒、天麻炖龙凤……就算不那么麻烦，弄碗蛇羹多放些姜丝也是不错的。
唉——越想越饿了呢。还好肚子里还有张葱油饼，可这游戏里时间走得快，葱油饼好像也消化得快，这会子，总感觉又能再来两张了。
陆悠悠看看前面，村子，人间界的村子，总该……有些带烟火气的东西卖的吧？
带着美好的愿景，陆悠悠的步子也加快了起来。周边的环境也在跟着变，现在这一片已经有人工的痕迹，再往前走，脚下的路也变得硬实起来，是时时养护的样子，再走一段，道路两边出现了农田，金灿灿一片，沉沉的稻穗挂了满坑满谷。
一片金黄里，一路在前的那星亮光似乎闪了闪。之前离得远，只觉得暗夜里有一星亮，现在走近了，才发现，那星亮似乎是会动的，而且，一点点在接近。
陆悠悠没停步。
这种情况在现实里可能还有点瘆人，游戏么，事出有妖，不是任务就是boss。
再走两步，“叮”的一声，系统提示：
【系统】恭喜少侠幽烟一缕，成功探索“生死村”，获得任务奖励：经验200，铜板200。
生死村到了。
于此同时，前面的那星亮也变成了一团，蒙蒙夜色里，能看出那一团的后面，是个人影。
人影在抖抖索索地走，陆悠悠还是没有停。
两相走了两步，更近了。陆悠悠看清了，对面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那星亮，是他挑在手里的一盏灯笼，灯笼泛黄光，还照亮了他另一只手，那只手里提着把铜锣，锣的边上还挂着根梆锤。
原来是个更夫。
更夫看到陆悠悠，先喘了口大粗气，举起灯笼照着她的脸瞧了半天，又喘了口大粗气，抱怨道：“是个姑娘啊？怎么大半夜的，一个人走？还穿这么一身，白惨惨的，不吓人吗？”
不吓人，这就吓人了？你没发现还有更吓人的呢。
陆悠悠恶趣味地想，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脚下光秃秃的——她没影子！
更夫nc不知道智能级别怎么样，反正是没有发现这一点，哀哀地念叨了陆悠悠两句，又抬眼看了看天，拽起自己的梆锤砸了两下铜锣：“笃笃、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了唻——”一边念着，一边就准备转身。
话都没说两句，就要走了？陆悠悠赶紧拉住他：“叔，借问点事儿哎——”
“是要住店？”更夫大半夜的没什么精神，也不怎么愿意搭理，懒洋洋地往稻田那头一指，“村子里有客栈。”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问，村子里一个叫‘阿芳’的姑娘住哪家？”
“阿芳？姑娘？”更夫上上下下地打量陆悠悠，回答，“我们这儿没有叫阿芳的姑娘，只有叫阿芳的婆子。”
陆悠悠：“……”
行吧，老村长那把年纪，情人大概也的确不是他嘴里的“姑娘”了。陆悠悠又问：“那请问，可知道这位叫‘阿芳’的婆子，住……”
“不知道。”更夫不耐烦地打断，“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他举起灯笼往天上照了照：“姑娘，您看到现在的天了吗？乌漆嘛黑大半夜的——这啥时辰啊？哪有这个时辰寻人的，又不是无常鬼来索命！明天，明天天亮了，自个儿去村子里寻吧。”
“哎哎，等等，等等——”眼看着更夫又想走，陆悠悠赶紧伸出手虚拦了拦，“那问个别的吧，村子里有卖吃的地方吗？”
“吃？”更夫又把灯笼往天上举了举，“姑娘，您看到现在的天了吗？乌漆嘛黑大半夜的——就算有卖吃的的，也都关门了。”
不是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在游戏里是被这么严格遵守的吗？
跟前的更夫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看姑娘这神情，是不信？那姑娘估摸着是从大城池来的？咱们这是小地方，比不上那些个。”
连吃的都没得卖，自然别的更不可能有了。总不可能就待这儿守到天亮吧？陆悠悠拽着更夫不放：“那车马行呢？你们村子里总有车马行的吧？”
“有。”更夫这次没否认，只又把灯笼往天上举了举，“姑娘，您看到现在的天了吗？乌漆嘛黑大半夜的——”
陆悠悠：“……”
更夫才不管身前的人是个什么反应呢，兀自继续：“就算有那养马赶车的，不也是要休息的么。”
陆悠悠被他念得彻底没脾气了，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那路总有的吧？我自己走，去最近的大城池，要走多久？”
“自己走啊？”更夫想了想，又低下头瞧了瞧陆悠悠的脚，“就姑娘这小脚丫子，一步一步地走哇？我估摸着，没有两三个时辰，走不到！”
陆悠悠：“……”
“依我说，姑娘还是去那边的客栈落个脚吧。咱们这儿啊，进了客栈，就和在家里睡觉一个样儿，还能有人叫个早。”更夫一脸受惊不浅的模样，陆悠悠估摸着他应该是被她预备用脚丈量地图的想法给惊到了。当然了，他现在说这番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可怜她，不管怎么样吧，这位大叔终于是舍得把灯笼换个方向了，这次，是朝向了他自个儿的身后，晃了晃，指点道：“村口往里走，最高的那栋就是。”
哦，最高的那栋啊，那应该算是村子里的标志性建筑了吧？标志性建筑通常会很贵……
陆悠悠问更夫：“住店要钱吗？”
更夫愣了足有两三秒钟：“这不是废话吗？”
“哦。”陆悠悠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道，“那两三个时辰后，也该日出了吧？”
更夫又愣了一会儿：“这……不还是废话吗？”
“别紧张别紧张。”陆悠悠安抚他，“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看有一件事要不要做。”
“什么事啊？”
“下线。”
更夫：“……”
一道暗色光线一闪，陆悠悠真的下线了。
更夫：“……”
他一个人立在当地，嘴巴里塞得进一个鸡蛋：“这年头，玩家们连住店的钱都要省的吗？”
其实利弊衡量很简单。
游戏里不会只给一个“住店睡觉”的选择，可要找别的事做，是需要自己去晃荡去探索的，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浪费时间，还不如乘这个空档休息一下。算起来，游戏里的两三个时辰，也就现实里的一个多小时，昨天睡觉就是在游戏仓里，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过呢，也是时候刷个牙洗个脸，再顺便吃顿早饭。
早饭自然还是营养液。
陆悠悠把营养液倒到杯子里，端着去了外面的阳台。
不得不说，星际时代的首都星很惊艳，一切都合乎时宜得近乎完美。
六点的清晨，天气预报多云，天边就有朝霞，银朱红里混着群青紫，是最和谐的颜色；风中带着微微的潮气，比起昨日的晴，多了几分滋润几分温柔。
远处，三号线又从空中划过。
它的下方，飞车走在自己的轨道上，还不到上班高峰，所以只有零落的几辆。
这个星球的民用交通都是走的地上，地下的空间被开发给了外来人员——所有边缘星来到首都星的，第一站，都是去的那里。
原主也去过。
陆悠悠静静地站着，脑海里原主的记忆翻腾。地下空间远没有现在的地方舒适，但不局促，也不是想象中的黑暗和混乱，那里就像是一个小社区，人工照明模拟着日夜循环，机械警察不断来回着巡逻，也有商店，店里卖着营养液和日常用品。原主对那段经历的回忆并不伤感，隐隐的，似乎还有一股向上蓬发的憧憬和冲劲——就像是一个打工人，来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看到了梦想似乎触手可及，那种想努力想奋斗的心情。
这种心情陆悠悠懂，很多年前，她也和原主一样。
可惜啊……
当年的她闯出了一条路，而在这里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却是没能挺过去。
想到这里，陆悠悠觉得自己的呼吸困难起来，这一刻，就像是有人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样，口鼻间所有的气息都被隔绝了，吸不上气，肺里面很痛，很痛，痛得像是要炸开一样……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感受到的，也应该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感受到的吧。
这种痛苦被写入了骨髓，在每一刻念及的时候，就翻腾着，告诉她，提醒她。提醒她，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死亡，是一个……
非正常事件。
好在，只是提醒。在痛楚触及陆悠悠神经的时候，空气就涌进了她的气管里，就像久旱的沙漠里，一溪清水流淌，润感从上到下，直通肺部。提醒结束了，原主的身体只是在提醒，并没有要求她去……为它的原主人复仇。
陆悠悠微微闭了闭眼。
这就是为什么人会喜欢打游戏了，在游戏里，可以江湖仗剑、可以恣意潇洒、可以任性妄为，可是现实……现实就不得不面对很多的无奈。但没关系。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既然继承了你的身体，你的那些痛、那些期待、那些想要做却不敢做或是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
陆悠悠霍然睁开眼睛。
我会帮你一一实现！
“主人。”光脑检测到陆悠悠呼吸和心率的变化，屏幕亮起来，“您不舒服吗？”
“没有。”陆悠悠端起杯子，嘬了一口营养液。
“那需不需要我把昨天统计的结果给您过目？”
“好。”
“这个结果的内容有点多，可能需要花费您一定的时间，在那之前，您是不是先一下这两天的邮件？”
“夏蓉给我回信了？”陆悠悠问。
“是的，夏小姐已经穿越了小行星带，她的回信是今天凌晨两点三十四分到的。”光脑打出全息投影，“主人，请看。”
陆悠悠微微侧了侧头，阳台的玻璃栏杆炫光，映得全息投影虚虚幻幻的。“算了，我不看了。”她吩咐光脑，“你读吧。”
“好的，主人。”光脑回复。停顿了几秒，它开始念邮件内容，刻板无比的电子音一字一句道：“你，混蛋！”
陆悠悠：“……”
等了几秒钟，光脑都没有再开口，陆悠悠忍不住了，问道：“完了？”
“是的，主人。”光脑答，“邮件全文已经诵读完毕。”
陆悠悠：“……”
这个夏蓉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了呢！
不过想想，这姑娘的脾气，还——挺对胃口的。陆悠悠自己也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带上了笑，声音也轻松了几分：“帮我回她。”
“好的，主人。回复什么呢？”
“就回——已阅，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利但我不认同你的观点。”
光脑：“……”
“把昨天你整理的东西给我看吧。”陆悠悠端起茶杯，准备进室内去。
“主人，请稍等。您还有一份邮件。”
陆悠悠脚步一顿：“还有邮件？”
“是的。”光脑在投影上又打出一份邮件正文，“是桑蕙女士发给您的。”
桑蕙，就是妈妈桑。
陆悠悠目光一冷：“念。”
光脑有些为难：“是一些图表。”
图表？陆悠悠抬了抬眼，光脑自动把投影移到她的眼前，果然，邮件正文里是一堆的统计图。陆悠悠懒得细看，吩咐光脑：“总结出有效信息给我。”
“这些都是有代表性的直播间数据统计。”光脑红光闪了两下，又说，“共性是，这些直播间都经营惨淡。”
“什么意思？”陆悠悠问，“她是来告诉我，做直播没前途？”
“我觉得不是。”光脑回答，“这些统计数据还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都曾有过某一时刻，流量和收入出现过峰值，但，仅此一次。”
哦，懂了，是昨天第一天上直播，就有了超乎意料的成果，所以……是来警告她不要得意忘形、不要自以为摸到了转机，再顺便提醒一下她，像她这样的昙花，匆匆一现的多了去了？
那恐怕是要让对面失望了！
“主人，这封邮件，你想回复吗？”光脑傻乎乎的，还在问。
陆悠悠点它的外壳：“回，干嘛不回？不就是想让我看的吗？我要告诉她我看过了。”
“那请问主人，您想回复什么呢？”
“也回——”陆悠悠淡淡地笑，“已阅，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利但我不认同你的观点。”
再进游戏，已是下午。
一早上陆悠悠好好地研究了一下光脑的资料，又花了点时间去论坛逛了逛，算是把装备、材料、物价和各族类常用技能特性都给了解了个遍。
然后她在游戏仓里小小地补了个眠，爬起来用了顿迟到的午餐，再钻回去的时候，切进了游戏。
进游戏，依然是她下线的地方，天光却已大亮。
昨天站在她跟前的更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蹲在她的身前，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到她低头，好奇地眨了眨：“姐姐，是你吗？”
陆悠悠奇怪：“什么是我？”
“更夫伯伯说，有个姐姐在找阿芳阿婆，是你吗，姐姐？”
哎？阿婆？阿芳……
陆悠悠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来还有人给任务带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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