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洗净污糟,不复那日的潦倒疯癫,神色平静,然而却没了精神,似一具行尸走肉。
裴渊上前,将晚云拉到身后,
裴律的目光又无神地落在裴渊身上。
裴渊看他模样着实奇怪,不甚清醒,便道:“五兄若不舒服,何不传御医看看?”
他没有回答,只徐徐道:“她毕竟是我母亲。”
裴渊有些警惕,看着他:“五兄何意?”
裴律没有回答,微微叹息一声,道了个“罢了”,而后收回目光,放下帘子,马车又徐徐离开。
晚云皱了皱眉,问:“他是何意?”
裴渊摇头,道:“不知。”
楼月在后头也看见了这一切,上前问:“这五殿下怎么跟个幽魂似的?”
裴渊脑海里还想着裴律方才的眼神,过了一会,淡淡道:“心神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晚云不解:“什么心神?”
裴渊却没回答,对楼月令道:“去打探打探,五兄今日从皇城司出来后,去了何处?”
楼月应下。
*
平康坊南曲,裴安已经喝得有几分醉意。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的裴珏。
只见他又以筷击碗,胡姬随着他的敲击翩翩起舞,细腰一拧,一记后仰,稳稳地将葡萄酒注入裴安的酒杯里。
裴珏一边叫好,一边冲裴安笑道:“二兄的酒杯又满了。”
裴安也笑了笑,却不动。
一整夜,裴珏就是换着法来灌他酒,让他没法子开口说正事。
裴安如今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裴珏才是真正的老奸巨猾,深藏不漏。
他拿起颗花生米朝裴珏扔去,正中额头。
裴珏摸了摸,笑道:“二兄这是做什么。”
裴安也不多言,瞥一眼周遭。
裴珏会意,让舞姬和乐师出去,继而道:“二兄不喜欢?那我唤了鸨母来,和我等一道行酒令?”
裴安冷笑。还行酒令,他恨不得裴珏摁到酒缸里。
“封家的事你可听说了?”他问。
裴珏露出个为难的神情,道:“二兄这没头没尾的。封家人多事杂,二兄说的是什么事?”
“哦?”裴安诧异道:“原来封家有许多事?我却只知道一宗。三弟对封家这般了解,莫非三弟不仅管太常寺,还替封良管封家?”
裴珏干笑一声:“二兄可真会玩笑。”
裴安却道:“管封家好啊,左仆射群臣之开模,皇后后宫之表率,三弟若跟他们,还要什么太常寺?那鬼地方人多事杂,还处处要看父皇的脸色。听说左仆射对家人甚好,个个出门都是豪奴,必定比父皇好伺候多了。”
“二兄当真喝多了。”裴珏收起笑脸,压低声音,“怎么能在这地方议论父皇,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对二兄不利。”
“不利?”裴安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京城里,只有我找别人的麻烦。”
“二兄哪里话……”
“我还要学学三弟。”裴安意味深长,“心放宽些,广结善缘。谁也不得罪,才能成大事。我想,你母亲若在天有灵,看了也必定安心。”
裴珏看着裴安,裴安也看着他,这回似乎倒转了过来。裴安笑嘻嘻的,而裴珏依旧含笑,却目露寒光。
裴珏的声音淡淡:“二兄为何提起我母亲?她已过世多年。”
裴安眨眨眼:“去世多年便不能提了?莫非你已经将她忘了?”
“在我心中,母亲从来不曾离去。”裴珏道。
“是么。”裴安唇角弯了弯。“只怕她未必想只这么被你捂着,她要血刃仇人才好。”
裴珏淡淡地说:“母亲没有什么仇人,她走的很平静,嘱咐我好好活着。”
“原来如此。”裴安微微抬眉,“传言里说,你母亲被奸人陷害,是被冤枉的。既然走的平静,看来也没有什么冤情。”
裴珏看向裴安,面无表情:“我不知二兄从何处听来母亲被陷害这等谬论。”
“流言着实害人不浅。”裴安露出了然之色,叹口气,拍了拍裴珏肩头,“为兄有些醉了,无意冒犯,叫你想起了伤心事,着实惭愧,自罚一杯。”
说罢,将就杯中酒一饮而尽。
裴珏仍沉着脸,道:“二兄哪里话。我也喝了许多,身体不适,若二兄不介意,我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裴安一礼。
裴安点点头,微笑:“去吧,路上让人扶着些。”
裴珏没答话,才转身要出去,外头便匆忙进来了个随从,在裴珏耳畔耳语几句。
裴安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却侧着耳朵仔细听,隐约听见个“五殿下”。
继而见裴珏神色一惊,道:“去请姜医监前往。”
那随从却为难道:“姜医监正在朱雀门外跪着呢,而且,此事他避嫌才好。”
裴珏一拍脑袋,皱着眉又想了想,道:“去太医署看看何人当值,将人悉数带往吴王府。”
随从领命离去。
裴珏又回头看了看裴安,做了个揖,赶紧离开。
裴安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米,石稽从屋外进来,裴安问:“出了何事?”
“大事。”
裴安仍不住砸他,“大事还卖关子?”
石稽拱手道:“五殿下在府中自尽了。”
*
半个时辰后,裴渊在齐王府也收到了消息。
他亦震惊不已。
楼月道:“听闻是自刎而死,一剑毙命。啧啧,五殿下那样贪生怕死之人竟然选择了这种死法,果真依师兄所言,心神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裴渊默了默,问:“你方才的消息,说他离开皇城司后先去了父皇那里,而后被皇后接到了椒房殿,随后便出宫了?”
“是。”楼月颔首道:“在遇见师兄以前,五殿下先后去了圣上和皇后那里。”
裴渊沉吟。
裴律最后对他说“她毕竟是我母亲”,又是什么意思?
楼月也默念着这句话,道:“前几日五殿下还在我们这里痛骂皇后其他于不顾,如今又说了这句话,莫非已经和中宫冰释前嫌?“
想了想,他又接着道:“他这么一去了,那状辞都真的成了死无对证,只怕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师兄说,不会是中宫让他去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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