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子峦大这几日过的不算好,自打那群流民都被黄家收拢走后,这街面上就少了很多趁乱偷鸡的机会,他也想过和一帮子兄弟混进协勇去吃大户,可知根知底的王保长点出了他们这些青皮混混街溜子的身份,直接被乱棍打出,昨晚城西的大火峦大也看了,高兴地和一众喽啰们大晚上去砸开了老王家的食铺门板,抢了掌柜的酒肉,还将那个驻店的伙计打了个半死,搬了桌椅板凳回到他们的窝点吃喝一宿。
“龟儿子不让我当勇吃粮,就该被灶王爷烧!”
“对头,大哥,今天去哪里吃饭?”
“先吃面,还是去夏寡妇的摊子。”
一众二流子打晃荡着走进箭道街,午后的箭道街上洒满了烈日的白光,一个个搭起的棚子下面是摆放着各式瓜果蔬菜、鸡鸭鱼虾、猪牛羊肉的摊子,摊主们正按着白布驱赶着苍蝇,和稀少的客人们讨价还价,有些没生意的摊主就用干净的布头盖了货物,自躺在一杆躺椅上,要么摇着蒲扇,要么用草帽盖着午休,要么聚在一起抽着旱烟下棋打麻将,等着傍晚有人在来采买。
峦大领着九个二流子,都穿着脏兮兮的粗麻短打,裤腰带上别着菜刀、柴刀、短棍、铁片短刃,这个摊位翻翻,抓起一个苹果啃一口扔掉,那个摊位找找,顺走二两草绳穿起的猪肉,摊主们发现他们后只是咬牙切齿地低头认怂,这帮人隔三差五地就过来骚扰,已顺利地逼走了二十八家摊主,箭道街的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不反抗,一是因为这些家伙背后的滚龙帮势力很大,二是因为桂湖街那边已挤不进去,三是因为相对于滚龙帮这些二流子来说,其他街面上的帮派抽水抽得更狠,他们不得不两害相权取其轻,仍由这些二流子在他们这里乱来。
“哟,小翠啊,这么早就收摊啊!”
周小翠一听到这让她想吐的声音,就低下头以更快的速度收拾碗筷,她今年十七,两年前老公死在了献贼攻城之战中,生下的娃儿也夭折了,婆家认为她是丧门星,代亡人休了她,让她滚回娘家去,好在娘家没那么讲究风水面相,又给她寻了个老实的农夫,谁知第二任丈夫去年因为痢疾而死,这下可没人敢再接手,名声坏了的她娘家也留不住,让她自谋生路。
她便自己养活自己,用白家的碱面,自己调的味道在箭道街开起了牛肉面摊子,因为她做的味道独特,价格实惠,又干净卫生,很快就在箭道街闯出了名头,那些过来买卖的摊主中午下午都爱在她这里吃一碗二三两的热面,附近的大户人家也让家仆过来买面当做早餐,很快就积累了一笔小钱。
可眼前这个峦大,一门心思地想要睡她,不是来她摊位上白吃白喝就是大晚上去踹她租住的小院木门,搞得周小翠不胜其烦,她昨日找了门路,在桂湖街寻了一家铺面,今日做完这最后一单生意,便要搬去桂湖街了。
“小翠,给爷和兄弟们都整碗面,四两,加肉哈。”
峦大嬉皮笑脸地在桌前坐下,九个喽啰也跟着坐下,拿起竹筒里的筷子就敲桌边,搞出不小的动静,周小翠心中发苦,想着今日将这波泼皮应付过去,明日就脱离苦海了,便停了收拾桌椅,自去还没完全熄灭的炉子旁拉开风门朝内扇风,看着炉膛里渐渐燃起的火苗,她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渍,就听见哎哟一声,头顶传来了峦大咋咋呼呼的声音:
“干啥子,老子滚龙......军爷,军爷,搞错了,搞错了,我大哥是地滚龙,混堂口的。”
周小翠抬头望去,只见峦大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摁住脖子压在桌上,一名满头大汗的军爷在后压住他的脑袋,周围有二三十名同样身着红甲戴着铁盔的军爷在用麻绳捆绑着那九个泼皮。
“吼啥子,你们这帮摇黄贼的奸细,害死了我们兄弟,还敢大摇大摆地出来吃面,找死!”
摁住峦大的王钩儿是本地的佃户家幺儿,本来是给城南詹家老爷种田的,后来投了乡勇,他父亲早年被一帮泼皮堵在田坎上殴打,伤了肺腑,回来后硬撑了三日便撒手人寰,他对这些在城内寻衅滋事的王八蛋最为憎恶,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自打加入太爷的乡勇后,王钩儿就在刀盾手中刻苦训练,极力表现,很快就被营官黄宝发现,提拔为了太爷的心腹,在接受太爷接见并传授太爷心法之时,王钩儿表现地十分积极,得了太爷的赏赐,私底下黄宝也和他说过,日后他是要入亲卫营的,所以得在太爷面前更加积极表现。
这次太爷带他们进城反攻倒算,选的领队就是太爷的心腹,作为最为熟悉这些青皮无赖的王钩儿,自带了三名什长的小队过来,第一个突击的就是滚龙帮的地盘。
“军爷,天大的冤枉啊,我一个小老百姓,连城都没有出过,哪里认得到啥子摇黄贼寇哦。”
峦大一个劲地叫屈,右手却忍着疼痛朝腰间的菜刀摸去,他能在滚龙帮混出个名堂,狠辣是有的,王钩儿虽然训练成绩出众,但毕竟是个第一次出来拿人的愣头青,他原本以为拿住这厮,就可以威逼他说出滚龙帮的窝点,却未曾想这峦大还有反戈一击的余力。
“小心!”
站在对面的周小翠将峦大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喊了一声就抄起锅里的汤匙朝着峦大脸上打去,一勺热汤浇在峦大眼睛里,峦大吱哇乱叫,手中的菜刀乱舞,一刀就从王钩儿的布面甲上砍过,却听金铁交鸣之声响起,王钩儿胸口的布面甲被砍出一道口子,里面丝绵飞溅,露出了一块光亮惊人的铁板。
王钩儿先是一阵头皮发麻,随即火冒三丈,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裂缝,大喝一声:
“狗日的敢砍我的甲面,我的甲面啊,这是太爷赏赐的嘛!”
手中不停,一把戚刀划破空气朝上撩去,还在捂着眼珠惨嚎的峦大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浑身颤抖着扶住桌面,一道血线从他右耳下端浮现一直划过整张脸,从左耳上端出去,半个脑袋就这样被平整地切开,朝着地面滑落下去。
“啊!”
周小翠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退后了好几步,双手抱肩瑟瑟发抖地看着朝外喷血的峦大,王钩儿强忍着恶心的不适感甩了甩这把太爷赐的戚刀,真的很锋利,砍进去的时候那头骨的阻力只是微微一颤,根本没有用卫所发的刀片砍草人的那种阻滞感。
他收刀入鞘,扭头看向惊得脸色发白的周小翠,那周小翠一身粗布襦裙,身上还套了个围腰,但她生的较弱,模样周正,否则压不可能顶着丧门星的名头二嫁,此时缩在墙角楚楚可人,王钩儿不由咽了口唾沫,走上前拱手道:
“谢过小娘子,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军爷,不用,不用,你杀了这恶徒,是为我们老百姓出了口恶气,是好事。”
“我是南充团练乡勇琨字营二队队正王钩儿,小娘子,谢礼放这里了,日后我来你这里吃面。”
王钩儿现在是一门心思地想要睡人家,哪里会给周小翠拒绝的机会,他从内衬里摸出一块一钱的光亮银元,摆在染血的桌上,朝着周小翠露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冲手下人道:
“太爷说过,不要把现场弄得太难看,去找夫子来把这龟儿子收了,送去义庄。”
“晓得了!队官!哎,队官,那个小娘子很好看哟!”
“滚,我相中她了,你别过来跟我抢。”
“要的要的,兄弟妻不客气的嘛!”
一群三十一人的刀盾手押着九个活下来的被捆得跟猪仔一般的混混朝外走,那些被这一幕震住的摊主们目送着他们,有一个卖鸡蛋的太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提着一筐鸡蛋走出来拦住领头的王钩儿,下跪道:
“小伙子,你为我们出气,老太婆没得啥子好东西送你,这篮子鸡蛋你一定要收下,不要让这些龟儿子活到回来啊!”
太婆一站出来,周围的摊主立马反应了过来,纷纷提着菜肉上前,大呼英雄,把东西使劲朝刀盾手的怀里塞,他们只有一个目的,让这帮滚龙帮的混蛋见阎王。
王钩儿和众兄弟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自处,有些乡勇傻乎乎地接过梨子咬了一口,还大声称赞卖梨的大叔种了一树好梨子。
看着手下们与乡里乡亲的老百姓打成一片,王钩儿喜笑颜开的眼角瞥见街角有一队巡捕营兄弟走来,正待打招呼过来与民同乐,却见一顶缠了黄布的铁尖盔在队末摇黄,是军法官!
王钩儿突然一个冷战,厉声喝道:
“爱民歌!”
说完,他条件反射地带头唱起来: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生。
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莫拆民家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
手下们听队官唱起爱民歌,也开始跟着唱,唱着唱着他们就意识到了出大问题了,连忙将手中的收下的食物推给摊主们,吃过的还连忙掏钱付钱,摊主们虽然都没什么文化,但爱民歌的歌词非常浅白,而且乡里乡音的,尤其是唱到“莫拆民家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莫进城市进铺店,莫向乡间借村庄,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吃便宜茶。”这几句的时候,摊主们就完全明白了,待到这三十名刀盾兵将所有东西物归原主,该付的钱都付过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个稍微有点文化的摊主痴痴地喊道:
“岳爷爷的兵啊!”
岳爷爷的兵走到街口与站在那里暗中观察的军法官打了个照面,军法官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冲他们露出了慈父般的欣慰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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