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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敌在内江

    火场之中,李琨、李夔对视一眼,都忧心忡忡地看向黄世信,别人不知道内情,他们还是知道的,自打陈巡抚派了催粮官下来后,差役和粮商就跟疯狗一般下乡收粮,能抢不买的手段已经搞得百姓怨声载道,就连三元寺的储粮都被强征了七成,本来那些催粮官还打上了他们粮仓的主意,后来听闻是陈巡抚的高足署理南充知县在此团练,又送了一份薄礼,才绝了他们的心思,现在,这方圆百里已无粮,整个川内有没有粮,鬼知道!

    黄世信让所有人各司其职,径直朝着废墟边缘的那排白布走去,随军大夫常博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将一把短片刃放回衣箱,朝他施礼,指着那排被大火烧死的人道:

    “县尊,死者共计二十六人,救火时不慎着火者十七人,另有五人咽喉、心口、胸肺各中数刀,其后被火烧灼,为避免误判,我已开了五人咽喉肺腔查看,其中并无烟灰。”

    常博远说着捞起一片白布,露出里面被烧得卷缩的尸体,黄世信面色凝重地蹲下身去,在常博远诧异的眼神中随着他的指点检查了一下尸体的伤口,尽管成了一具焦尸,但死前造成的伤口与死后的伤口完全不一样,血液外喷的创面经过火焰烧灼后形成明显的外翻,这五名在粮仓巡夜的乡勇全都被人暗算,警告都没发出来便造成了波及整个粮区的灾难,纵火之人手段很娴熟啊。

    “东翁,衙门的刘捕头来了。”

    上午去县衙沟通的李崇古带着一帮子差役进了大营,小跑着过来汇报,淄衣捕头刘珲紧紧地跟着他,看到黑着脸的黄世信后连忙上前见礼,口称大人,待众捕快验看过尸首后,刘珲说:

    “大人,小的们且将尸首送归城外义庄,待仵作验看后再做调查如何?”

    黄世信默然地站在原处,冷声道:

    “宵小纵火,何须验看,害我乡勇,即为贼寇奸细,只不知这内江县城里混入了多少?”

    一听黄世信口风不对,刘珲觉得大事不妙,连忙插嘴道:

    “大人,到底是纵火还是失火,且当由本县的大人们查探权处,大人您......”

    黄世信望过来,眼中尽是杀意。

    “你阻碍本县缉拿奸细,是何居心,莫不是你勾连贼寇,图谋不轨?”

    刘珲惊得连忙跪下,他每月就拿些工食银养家糊口,顶撞了外县知县一句,够对得起本县上官了,口中连称不敢,但凭黄世信吩咐。

    黄世信见他认怂,也不好真的处置这个乡里乡亲,扭头对站的远远的,正捏着鼻子朝这边张望的黄世魁喊道:

    “黄典史!”

    身穿青袍,胸前绘着海马的黄世魁连忙小跑过来,他在大排行里列第六,比黄世孝大,比黄世忠小,平日里也喜欢好勇斗狠,拳脚练的不错,不过由于二爷这一脉算是主家,黄世魁可不敢在四哥面前拿大,不敢捏鼻子,只是尽量屏住呼吸,瓮声瓮气地回话:

    “下官在。”

    “提二百刀盾手、二百枪牌手、一百弓手为本县巡捕营,去武库领甲兵,一同回城缉拿贼寇奸细。”

    “喏!”

    黄世魁这下子气息完全通泰,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再透着兴奋的雄性激素,原本他这个典史不带兵,终日在大营厮混,和那些乡勇们一起训练,早就手痒难耐了,现在听四哥的意思是要去县里拿人,他立马就肾上腺素飙升,摩拳擦掌地要搞大事情胡来。

    黄世魁自去与李琨、李钰见礼交割人手,刘珲直接听得呆愣住,哪个县能有五百巡捕的,且不配铁尺、哨棒、锁链,直接就拿军中武器上岗的?

    见那帮各个精悍的乡勇跟着那位南充典史气势汹汹地朝着武库跑去,他想寻个由头回去给王范通风报信,却被黄世信死死盯住,见黄世信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精巧钱袋递来,刘珲不敢接,忙跪地讨饶道:

    “大人,您就饶了小的吧,若您这五百巡捕营入城,太爷非摘了小的脑袋不可。”

    言语之间,乞求之色万分恳切,黄世信将钱袋硬塞到他手中,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手背道:

    “缉拿盗匪,护卫桑梓,本你职责,你且随本县同归,若王知县以此为难,你和你的兄弟尽可来寻本县吃饷,本县这里缺人,刘捕头尽可在黄典史手下做事。”

    听他这么一说,刘珲面上还是愁苦,他知道黄世信比王范大方了不知道几百倍,可他真的不想去南充送死啊!

    但毕竟人家黄世信给了个台阶下,再不识趣,他看着周遭那些乡勇的不善眼神,觉着自家兄弟怕是走不出这大营。

    小半个时辰之后,黄世魁领着五百装备齐全的新晋巡捕走出武库,见他们走到近前朝抚胸黄世信行礼,刘珲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实在难以置信自己的所见,这些乡勇,人人都穿上了崭新的暗红色布面甲,那布面甲上用的铜钉极多,且颗颗闪亮发光,五百号人在阳光下就如五百个光鲜的新郎官般,人人戴着制式统一的飞碟盔,上有短笠尖,挂艳色红缨,看上去很有精神。

    而他们手中的武器从卫所的那些破烂全部变得焕然一新,刀盾兵手中的铁盾钢刀一看就是上好的镔铁打造,就连枪牌手中的长牌看起来也是蒙了牛皮的铁牌,更不用提弓手中的刷漆小稍弓,样式精美,细节用心,乃边军都不可多得的上佳货色,且五百巡捕都背了梭镖囊,那露在外面的镖头闪着冷光,看上去一镖就能将牛皮盾、藤牌什么的洞穿。

    人人自带煞气,只有在看黄世信时面露崇敬之色,看向其他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就像嘴里长了獠牙的恶鬼,这些人入城,恐怕会把整个内江县搅个天翻地覆啊!

    “大人,这,这,这实在是强兵啊,到了城下怕不是要引起误会......”

    “出发!”

    黄世信再懒得理刘珲,上马与李夔、李琨、李钰、黄世魁四人并骑,领着五百名光鲜亮丽的巡捕朝着内江县而去。

    刘珲只能带着十三名捕快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不敢逾越半分,像极了扫尾的后勤兵。

    “四郎,我和老二准备带夔字营回趟三多寨,为你酬粮!”

    在路上,并骑的李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知晓周围无粮,若要维持这支辛辛苦苦拉起来的团练乡勇,必须狠下一条心去抢粮,而川北、川南、川东都有要冲守备、游击把守,不好正面与这些朝廷官兵冲突,只能领着人回川西老家去抢。

    倒不是他不顾及桑梓,久在富义厂的李家人将川西各路土寇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那些忙时为农,闲时为寇的家伙不知在川西山坳里藏了多少粮食,朝廷征粮也征不到他们那里,杀了这些半农半寇的坐地虎,收了他们的地皮堡寨,对李家只有好处。

    黄世信看向李夔,见他满面烟灰都没来得及擦,眼中尽是真诚,原本不想让他劳师动众,却一想将全是骑兵的夔字营拉出去历练一番也好,便点头同意。

    得令的李夔与李琨向他拱手后折返而去,黄世信与黄世魁自领着五百捕快来到了距离西城门五百步开外的地方,守在门口的两个老卒打远就看见了这队甲兵隆盛的队伍,不知底细也不敢上前探查,连忙换来藏兵洞里的老卒费劲地驱赶慌乱的人群,嘎吱嘎吱地就要关闭城门。

    黄宝一看这还得了,穿了一声鱼鳞甲的他连忙策马上前,高声呼喝道:

    “南充知县大老爷回城,你们敢关城门?”

    正在关闭城门的老卒一听是黄世信回城,手下略微迟疑,见黄宝面熟,细细打量见识黄家新晋的小管家,脸上堆起笑容道:

    “哪敢关门,只是不知太爷回城带来如许兵马干甚么?”

    黄宝见老卒迟疑,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扔出一把铜钱,坐在马上见几个老卒果然停手弯腰捡钱,声音也放低尽量柔和道:

    “昨天晚上的大火想必几位老哥也看见了,通贼奸细一把火烧了团练乡勇的粮草,王知县请我家太爷过府一叙,共商如何缉拿这些通贼奸细,这个事情几位老哥不要搀和进来,免得惹上麻烦。”

    几个老卒捡起铜钱,私下一合计就退到一边,老指挥使虽然退下去了,但新任的吉指挥使子承父业,也是他李家的舅子,犯不着去招惹这些得罪不起的神仙,只是让人去城头叫了总旗官,那总旗也是个半百老人,踉踉跄跄地从城头下来,见着走到跟前的黄世信,连忙上前抱拳。

    “大人,可有王知县的印信。”

    “本县有本县的印信,要看吗?”

    总旗官满脸尴尬,心说你南充知县在内江知县的地盘上玩儿这么大,不怕上官责怪吗?凭借他手下这十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兵他还真挡不住对面那些兵强马壮的乡勇,眼睛滴溜溜一转,让一名老卒上前用麻绳捆绑于他,对剩下的老卒们说:

    “照做!”

    见一群老卒互相捆绑起来,黄世信点头扔出一个钱袋子,里面装有十两用来打赏的角子银,朝着那名头发花白的总旗拱了拱手,领着捕快们入城。

    “不好了,不好了!南充的乡勇杀进来了!”

    一名差役才闯进县衙就摔了个狗吃屎,连滚带爬地朝着正堂冲去,今天的王范昨晚在百花楼顶层看了一晚的大火,心情无比地愉悦,今日精神抖擞地破天荒开衙审案子,正在审一桩偷窃案时,按心情破案的王范已让皂隶打了原告十板子,正准备连被告也一起打时,就听到了外面的呼喊声,不由的喝道:

    “公堂之上,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一拍惊堂木,两旁蔫吧的站班皂隶立马打起精神高呼威武,水火棍敲得震天价响,把进来报信的差役吓得腿软匍匐在堂下,王范很满意这种效果,待一干皂隶例行完事后,他才威严地坐在案后,问:

    “何事如此惊慌?”

    “太爷,太爷,那南充的黄太爷,领了一大群乡勇夺了西门,正朝着县衙杀过来了!”

    “什么!”

    王范腾地从椅上蹿起,面皮抖得八字胡乱颤,他设想过黄世信的很多种反应,有想过他查到跟脚,直接去陈士奇跟前告黑状,有想过到衙门里和他理论,有想过直接动手来打他,却未曾想过人家带兵上门来讨说法,没有调令直接夺门占城,这是谋大逆啊,他黄世信难道真的疯逑了不成。

    八名站班皂隶也慌了神,一听到人家打上门来,便纷纷互相对视,默契地扔掉水火棍就四散奔逃而去,都是糊口饭吃的,犯不着为县太爷陪葬。

    “不要慌,不要跑,来人啊,来人啊!快把大门关上!”

    王范声音都变得尖细,提着官袍就跑向县衙正门,县衙的正门好歹也是上好的桑木所做,儿臂粗的厚度上了门闩也能抵挡一二,至少给他一个逃命的时间。

    可没等他跑过照壁,外面的守门皂隶就逃了过来,他也呼喝不住,回头只见黄世信一身青袍,一马当先地走了进来,身旁跟着黄世魁、黄宝及六位一看就很贵的师爷,还有徐元昭这个最近出了名的不孝子,后面又齐刷刷涌入几十个兵甲甚好的乡勇,全都手持刀盾,背插梭镖,齐齐看向一屁股坐在花砖上的王范。

    “你......你,来人啊!救命啊!”

    看着眼前的青袍官爬起来朝后跑,还被自己的官袍给绊了一下,摔了个仰八叉,黄世信面上露出微笑,让两位刀盾手上前一左一右抄住王范的胳膊,将他架空提回来,他才走上前去,扶起抖得如筛糠般,腿软地直往地上瘫的王范,轻轻地拍了拍他官袍上的灰尘,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左右闪躲的眼神,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温声道:

    “王知县何故如此慌张,本县的乡勇大营遭贼寇奸细纵火,粮草尽没,想着大营防备完善依旧被人袭营,那些贼寇奸细定然汹汹势大,恐害了桑梓百姓性命,故提本县巡捕营过来协助王知县缉拿奸细,还请王知县下令配合。”

    王范被他这手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睛只瞅着那些眼神凶恶的乡勇,这些泥腿子半月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狗模样,半个月后就成了这凶神恶煞的**,真不知黄世信给他们灌了什么**汤药。

    “好好好,黄贤弟切让贵县巡捕放开我,我即刻就下令缉拿盗匪。”

    “不是盗匪,是摇黄贼的内应奸细,王知县切记,切记啊。”

    “对,是内应奸细,还请放开我,我,我,我尿急。”

    “不急,不急的,待下令后再去更衣不迟。”

    黄世信依旧那个平缓温和的语速,可那双通红的眼珠就跟要吃人的夜叉般死死地盯住王范,王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直冲向尾椎,身下一暖,官袍上就湿了一片。

    黄世信也不顾味道冲鼻,让人架着王范去了正堂,身下潮热的王范哆嗦着坐在案前,他的师爷被两名乡勇从桌下搜出来代笔,黄世信念,师爷陪着笑脸写,王范如木偶般用印,很快,内江县延请南充县巡捕营缉拿摇黄贼内应奸细的告示就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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