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宫内,炊烟淼淼,郎朗读书声从其中传出老远,徐华身为本县新任教谕,从致仕的老教谕姚思孝手中接过这个大摊子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延续内江县的文教风气,内江县是川中出了名的学霸县,自太祖起,内江县的文进士数量就是川中第一,与隔壁的富顺县,川东北的巴县、南充县四个县一齐占了川中文进士总量的三成,可不要小看这三成,全川一百一十五个州县卫司,区区四个县,百分之三的人口总量,考出去了百分之三十的全川文进士,非常骇人了。
徐华压力很大,好在今年乡试内江的士子争气,硬生生中了从一百零八将里抠出来了十五个名额,又是全川第一,给他涨了好大脸面,只不过这十五个人里混进去了两个让他无语的人,一个是他兄弟般的黄二爷,典型一副混吃等死的员外做派,喝酒喝大了就牵着他的手说明年打死都不去了,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若是强行去了京师,说不得就死在考笼里了。
另一个是黄二爷家的四郎,据说已疯了,成日披头散发的跟个恶鬼一般,不搭理同年,不参加文会,不请教经义,傍着四川巡抚那么硬的靠山也不主动去成都府求学,简直是明珠蒙尘,浪费了惊艳的才华。
徐华拈着下颌的三寸须,抱着一本朱子的《四书章句》在考教课堂内的生员,晃眼瞥见窗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钻进了儿子徐元昭的书房,他眯起眼睛,觉得眼熟,放下书本想了片刻,一拍脑袋,让满堂摇头晃脑的生员们吓了一跳,不知道教谕今日做甚么怪行,却见徐华放下书本,吩咐他们一声温书,便急匆匆地出了课堂。
黄世信与黄宝钻进徐元昭书房时,徐元昭正在看历科状元流传下来的经典策论,见他走进来脱衣服,便坐在椅上笑道:
“少贞兄干的好大事情,小弟今早与家父商量,准备凑二百石稻米给少贞兄送过去。”
黄世信正在换衣服的手一顿,扭头看着笑嘻嘻的徐元昭,心中一阵欣慰,看来这大明还没烂透,徐华那个教谕可是清水官,当年上任的时候还是上门找黄二爷借的银钱打点上峰,四百多两银子算是他家多年的积蓄了。
“子成兄高义,少贞不敢代那数千难民谢,当为子成兄立功德碑。”
“说这些就疏远了,少贞兄,我下午约了淳良、德辅在听雨轩吃茶,商议号召全县富户为这些北边难民捐钱捐粮,也好为他们谋些生计,不知少贞兄可否前来,共襄善举,也不能让少贞专美啊!”
“一定到!”
翻过后窗的黄世信拱手拜别,心中暖呼呼的,同科举子颜允东、冯伯英都是壬午科四川乡试中的翘楚,一个列十一名,一个列二十七名,虽然比不得他这个榜四,也比不得徐元昭这个榜六,但大明的士子如果都能似他们这般胸怀天下,能从这些大户人家中掏出一些利益来,想来安置这些流民,再从流民中招募家丁训练,剿灭那些贼寇应该不成问题。
七千人的口粮不是问题,只要在三元井、卷子坳、嚎子口、邱家嘴、黄角井这些城郊大力垦荒,天府之国的土地还是能把这些人给养活了的。
“人呢?”
徐华冲进屋子,见徐元昭正捧着一身襕衫朝柜子里藏,当即大喝一声,徐元昭吓了一条,看着老爹走过来抢走他手中的襕衫,面露尴尬之色道:
“刚刚翻墙出去了。”
“你,你,你,怎么能仍由他如此狂悖,好好一个读书种子,现在成了翻墙宵小,不行,我得去冠群兄府上说明此事,不能再让四郎乱来了。”
“父亲,不可!失信于人,乃君子大忌!”
徐华抓着手中的襕衫,看着自己这个天真的儿子,不由叹息一声,他不能坏了儿子的心性,便将襕衫塞还给他,愤愤不平地摔门而出,准备休沐时上黄家给黄二爷通个信,不能再让黄家四郎这样疯癫下去了。
费劲巴拉地翻过后墙,黄世信与黄宝急匆匆地杀到大洲坝,看到张选水又在老地方抽烟,黄世信连忙上前行礼,张选水还是那副不冷不热地样子,指了指一旁的招娣,黄世信一眼看过去,觉得有些奇怪,渔家少女今日的皮肤白皙了不少,昨天黑黝黝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今日擦干净了却显得有些青涩可人,虽然比不上南乔和银锁那么水灵,比之大咧咧的铃铛也算平分秋色了,属于市井中难得一见的小家碧玉啊。
“女公子,今日又是怎么个说法?”
黄世信上前施了一礼,便见脸颊绯红的招娣又摸出一个小鱼干来,一条附近游荡的黑狗连忙呵斥呵斥地跑过来,吃了小鱼干,被招娣抱起来扔了下去。
黄世信黑着脸就想问:我花了足足一两银子来求学,到底是你教我游水还是狗教我游水?
“公子,且看今日之狗,游水姿势又有不同。”
黄世信心中一阵好奇,凑上去看,哪里有什么不同,那黑狗的脑袋露在滔滔江水中,吐着舌头使劲朝岸边狗刨。
“哎呀~”
屁股上又中了一脚,黄世信噗通一声栽进了水中,一旁的黄宝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喊叫了,如同痴呆般看着河里迅速浮起来的少爷脑袋,咦,少爷好像会水了?
黄世信涨红着脸强压下了心中的恐惧,他不能喊救命,不能想救命,费劲地追着那条在前面扑腾的黑狗,学着它的模样朝岸边划拉。
“嗯?尽然会划水了?”
坐在石阶上缝缝补补的二姑母看着黄世信一下下慢腾腾地朝着岸边靠近,脑袋始终浮在水面上,吃惊地朝上面喊了一声。
张选水眉头微皱,想不到这举人老爷尽然是个亲水性子,底子里有着好水的一面,天生就是个渔民的料子,不由的担心起来,时间仓促,不够让他和招娣亲近啊!
黄世信脸青白黑地爬上岸,正准备上岸和招娣理论,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踹他一个堂堂举人的屁股,不过他才抬脚走了两步,回头一看那浑浊的沱江河水,喜不自禁地挥动着拳头呐喊道:
“哈哈哈,我会游水了,我尽然会游水了!”
“少爷,太好了,咱们终于不用再来这里了!”
黄宝跑下去抱着湿漉漉的黄世信庆祝,张选水则站在石阶上冷笑道:
“还早的很呢,这边的水流缓慢,你才能狗刨上岸,若是遇到激流,你梗着脖子游上二十步试试,手脚立时抽搐,咕嘟嘟就沉下去了,招娣,找条船过来。”
“哎!”
招娣去操小舟,黄宝却在那里劝说道:
“少爷,不用了吧,你已经会水,掉池塘也能自救,何必再学?”
黄世信却想起自己在未来可不知道已被水冲到了那里,反正过去了十几趟,喝了几十口水,水流也确实湍急,不如就再学学?
于是阻止了黄宝的逼叨叨,跟着张选水、张招娣上了小舟,张招娣操舟来到江心,下了锚,指着那滚滚不息的沱江水道:
“这里是水流最急的地方,你且下去试试。”
看着距离河岸三四百步的河水,黄世信站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吞咽着口水,辽阔的江面实在是太可怕了,浑浊又迅猛的河面就像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兽般吓人,他不敢跳,便感受到屁股上一阵大力传来,他又被招娣一脚给踹了下去。
“不不不,咕嘟咕嘟!救命!”
实在是广阔的河面太吓人了,喝了两口水的黄世信咬紧牙关双手朝下一压,双腿朝后连续蹬着,从黑暗的水下探出头来,入眼处依旧是那片灯火通明的未来夜色,他刚想再喊一声救命回去,可岸边突然照过来一道光,且听那边有人拿着个喇叭喊道:
“坚持住,有人下来救你了!”
黄世信浑身突然来了力气,努力用狗刨式游水法朝着岸边游去,果不其然,照张选水那般说法,他只游了差不多十来步远,就觉得浑身乏力,四肢抽搐,正要往下一沉,一个有力的手臂突然攥住了他的脖子,一把将他箍住背仰过来,一个雄浑的声音在他头顶喊道:
“不要乱动,跟着我一起划水过去!”
黄世信依言尽力保持冷静,双脚朝后蹬着,只过了不到三十多秒,他就被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壮汉拖到了岸边的沙滩上。
“咳咳咳~呕!”
一上岸,那壮汉就将他放在大腿上控水,还用手猛拍他的背脊,三两下就将他吞下去的沱江河水全给折腾了出来。
此时,堡坎上已聚集了几百号看热闹的人,这两月有热心市民不断报警说有人跳河,脑袋在沱江河里时隐时现的,搞得市里都不太安生,维稳办过来拉了横幅,立了标语,敬告大家爱惜生命,深水勿入,又有民警加强了巡逻,一些水性好的也时常过来看看能不能见义勇为一把。
这不,大晚上的一名过来散步的市游泳馆教练正巧撞上,便脱了衣服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标准的自由泳泳姿如同飞鱼一般三两下就将黄世信从河里捞了起来。
“快,担架来了!”
120的车也停在了岸边,见人救上来了,一名医生带着两名护工就撵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将黄世信抬上救护车,“完啦完啦”地就往最近的第二市人民医院急救中心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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