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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离开后, 主屋就剩下他们一家五口人了,没有了外人,这顿年夜饭吃起来会更惬意一些。桌上火锅里的汤咕噜噜地滚着, 虞子语激动得站起来, 咬着筷子催促道:“妈妈妈妈, 汤开了,快放菜。”
虞母手里端着盘片好的鸡肉, 见小儿子嗷嗷待哺的样子,就笑着将鸡肉拨到锅里去, 安抚小儿子说:“好了好了,妈妈放进去了,要等一会儿才能吃哦,宝宝饿了可以先吃一块皮蛋。”
虞子语眼巴巴地望着在汤里翻滚的鸡肉, 一副馋得要流出口水的样子,坐在他旁边的虞烽看不下去了, 从面前夹了块皮蛋塞进他的嘴里, 虞子语只好一边嚼皮蛋一边等鸡肉。
家人看到他这么热衷吃火锅, 都被他带动了胃口, 不停地往锅里放肉类蔬菜烫来吃。
虞子语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 都不用亲自动手烫菜,他就负责吃, 爸爸妈妈会把烫好的菜捞到他碗里来, 哥哥姐姐也不会和他抢好吃的,他的碗永远都是满满的菜,吃得完全停不下来。
但是餐厅毕竟不是专门打火锅的地方,没有抽气机,火锅煮出来的水蒸气无处可去, 弄得餐厅雾雾的,但是吃上头的一家人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过后再仔细收拾。
虞子语捧着碗吃着菜,视线被水雾模糊了,有点看不真切周围的事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二十年前,和霍钺一起吃火锅的时候。
那是霍钺帮了他,他刚鼓起勇气和霍钺交朋友不久后的事情了。他非常珍惜霍钺这个朋友,因为霍钺是他在美国唯一会能用流利中文和他交流的人,在霍钺这里,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国内,又变回了那个可以一天到晚巴拉巴拉的话唠。
在霍钺身边让他感到很亲切很惬意,以至于他一有空就不辞路远地跑去学校找霍钺,等霍钺下课,然后带着霍钺去街口喝一杯汽水,沿着街道走几圈说一些自己的近况,然后在天黑之前告别霍钺,乘坐公交车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他认识霍钺没多久,春节就要到了,美国不兴过春节,甚至连假都不放,除夕那天俞禹甚至还要去别的地方上半天舞蹈课,下午的时候教他的老师才想起来他是中国人,大方地给他放了一天半的假。
俞禹过年是不能回国的,一来他的课程很紧没有假期,二来公司也不是做慈善的,还给他承包来回机票,所以虞子语只能独自一人在美国度过春节。
这还是俞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在外地过年,虽然他是个孤儿,但以前过年过节的时候,好歹还有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一起,大家虽然都没有家人,但是凑在一起包饺子吃年夜饭守岁也很热闹。而今年只有他一个人,不禁让他感到落寞。
想到这一点,回去的路上他都没什么精神,一边走着一边用脚踩着地上的落叶,想着今晚该怎么过才不会那么难过。
他突然想到霍钺,也许霍钺也没放假呢,他要不要去找霍钺看看?
想到霍钺让他激动了一下,他几乎是马上就往最近的公交站跑,但是跑到一半他就想到,也许霍钺已经回家陪家人过年了呢,霍钺又不像他孤身一人在美国,是跟外公一家生活在美国的。
这个突然而来的认知让他慢慢停下来奔往公交站的步伐,刚才奔跑时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飘舞的头发也因此失落地贴回头皮上,整个人像蔫了一样,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就在他决定要不要干脆直接回家时,裤袋里的bp机哔哔哔地响了起来,应该是有人找他,但是不知道是谁。在美国,会联系他的只有老师们,但是老师已经给他放了假,应该不会这个时候来找他才是。
那会是谁?俞禹从裤袋里拿出bp机,只见上面显示着一串他最熟悉不过的号码,来电人名字是Herbie。
看到这个号码和名字,俞禹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是霍钺找他!可是霍钺这会儿找他有什么事呢,霍钺今天不应该去外公家陪家人一起欢度除夕和春节吗?
虽然不知道霍钺为什么找他,但他还是飞快地跑去最近的电话亭,给霍钺打了电话。
“嘟——”电话打通了,俞禹紧张得手紧紧握着电话,生怕自己不小心就错过了霍钺的声音,还一边在心里数着电话响了几声。
他还没数到三,就听电话那头传来霍钺低沉有力的声音:“喂,是小禹吗?”
听到这个称呼,饶是从小就练就厚脸皮的俞禹,都抑制不住脸红耳热,只能小声地呐呐道:“是、是我,霍钺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霍钺哥这个称呼是他们熟悉了一些之后,霍钺让俞禹叫的,他觉得俞禹一口一个霍先生显得有些生疏了,但是俞禹又坚持认为直接喊他的名字不礼貌,所以就折中让俞禹喊他哥,两人的关系也因为称呼的改变而改进了些。
确定是他后,霍钺的语气就变轻松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带着笑意,对他说:“今天是除夕,你要不要来我家和我一起跨年?”
“咦?”听到霍钺这话,俞禹不可置信地在电话前瞪大了眼睛,他刚才还在想霍钺要陪外公过年,他不能去打搅霍钺,只能自己孤零零地跨年了,没想到霍钺居然主动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年,这教他如何不惊讶。
他几乎是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不用跟家人一起过年吗?”
霍钺大概是见他反应太大,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就轻轻地笑了一声,对他说:“我外公和我母亲回国找我父亲过年了,我因为要上课没跟他们一起回去,只能自己留在纽约过年了。刚好我想到你也自己在纽约,就打电话问问你要不要一起过年。”
听到这个消息,俞禹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连声应道:“好呀好呀,那我现在过去找你吗?”
霍钺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笑得更明显了,说:“还是我过去接你吧,你搭公交车过来不方便。你现在在哪里,我一会就开车过去,我们顺便去超市买些菜和年货。”
俞禹听得心动不已,连忙转头去看周围的地标,跟霍钺说了个地点。
霍钺那头传来车锁的声音,估计是准备开车了,接收到他的地址后,说了声一会见,就挂了电话。
俞禹从电话亭出来,迎面吹来一阵寒冷的北风,但是他已经没心思去抱怨天气太冷了,他的心因为霍钺给他打的电话而火热起来,即使再冷他也感觉不到了。
他站在路边明显的地方,时不时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下拉一拉,让自己的脸完整地露出来,免得一会霍钺来了找不到他。
不一会儿,就有一辆黑色的奥迪慢慢地往他这边靠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车窗放下,霍钺从车里探出头来,让他上车。
俞禹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是被冻僵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麻利地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里开着暖气,很快他就暖和了起来。霍钺启动了车子,见他的脸被风吹得有些红,就关心地问道:“外面是不是太冷了,你应该找个避风的地方等我的。”
俞禹摇头道:“也不是很冷,我怕我走远了你来了找不到我。”
霍钺知道他体贴懂事,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将车转了个弯往最近的超市开去。
俞禹还是第一次搭霍钺的车,他之前都不知道霍钺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汽车,甚至还有驾照。虽然这款奥迪并不是什么豪车,但在俞禹看来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哪个男孩心中没有一个汽车梦呢,只是他没有那个条件罢了。
想到霍钺自己住在一座小洋楼里,还有自己的汽车,又在最好的私立大学里学着烧钱的专业,想来他一定出生在一个很富裕的家庭里,俞禹不禁更加羡慕他了。
霍钺开车的间隙里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就扭头问他:“怎么了吗?”
俞禹注意到他的视线,才猛地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别开脸假装研究车前的仪器,问道:“这是你的车呀,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开车呢,不过你已经拿到驾照了吗?”
如果他没记错,霍钺只比他大一岁多,一月份的时候才过了十七岁生日,能考驾照开车了吗?
霍钺笑道:“纽约十六岁就能考驾照,不过开车限制比较多,需要大人陪同,一年后才能独自开车,我去年十六岁的时候就考了驾照,现在刚好满一年。这辆车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妈妈送我的礼物,外公本来想送我一辆跑车,但妈妈说我现在还在读书,不能开那么高调的车,就只选了一辆普通的轿车给我当代步车。”
俞禹从霍钺这番话里,又琢磨出更多关于霍钺家世的信息,他因此暗自窃喜,但并不是因为自己交了个看起来很有钱的朋友,而是为自己更加了解霍钺而感到高兴。
因为坐车,所以他们很快到达了超市。美国人虽然不兴过中国年,但今天超市还是很热闹,有不少华裔家庭在逛超市购买年货,还能看到一些中国留学生在货架前商量今晚年夜饭吃什么。
看到这一幕幕,俞禹心中那点在异国过年的惆怅就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这里还有很多人跟他一样呢,他也一定可以适应的。
其他留学生看到他们也在买年货,就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问他们是哪个学校的留学生,今晚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过年。
如果放在以前,俞禹肯定满心欢喜地应下了。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最爱的就是人多热闹的地方,那样就不会感到孤独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他只想和霍钺一起跨年,而且霍钺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合群的人,他要是答应别人一起过年,霍钺一定会不高兴的,他不想让霍钺不高兴。
他看了眼霍钺,霍钺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他还是从霍钺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疏离,果然霍钺还是不太喜欢和陌生人在一起。他也不用问霍钺要不要和别人一起过年了,直接回头对邀请他们的留学生说:“谢谢你们的邀请,不过不用啦,我跟我的朋友已经约好两个人过年了。”
说完这话,他果然听到霍钺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俞禹见他要端锅,就想上去帮忙,但是霍钺见他饿得连路都走不稳,就强硬地将他劝出了厨房。
因为是一个人住,霍钺家里的餐桌不大,就很简约的长方形桌子,把白粥和煮鸡蛋放到桌面上,霍钺和俞禹就面对面坐下。
俞禹看到霍钺真的给他煮了白米粥和水煮蛋,感激得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他来到美国后,不知有多长时间没吃过大米了,一来这里的米价格偏贵,二来他住的宿舍不能开火煮饭,中餐厅消费又太高,这么久以来他都吃最便宜的汉堡。所以看到香喷喷的米粥,他就忍不住怀念起在国内的生活,只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了。
他擦了擦眼角,双手郑重地接过霍钺盛给他的粥,不停地感谢道:“谢谢您,霍先生,您是我来美国后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霍钺心想自己只是带他回家给他煮了一顿饭而已,怎么就是对他最好的人了,但是看到俞禹饿得迫不及待把粥往嘴里放,又被粥烫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就有些释然了。
一个独自在异国他乡求学的十几岁孩子,举目无亲地在语言不通的地方生活,也没人照顾没人关心,下雨了没人送伞,生病了没人问候,怪可怜的。还是自己突发善心将他带回来照顾,会觉得自己是对他最好的人也情有可原。
霍钺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见他吃得急被粥烫了几次,忍不住叮嘱道:“慢点喝,不要急。”
俞禹听到这话,以为是自己吃相太粗鲁,给主人家造成了困扰,就抬起头抱歉地冲霍钺笑了笑,然后放慢了喝粥的速度。
霍钺不急着喝粥,拿起一个水煮蛋剥了皮,放到俞禹手边的盘子里,对闷头喝粥的俞禹说:“吃个鸡蛋补充下营养吧。”
俞禹连忙抬头,受宠若惊道:“谢谢霍先生。”
霍钺光是今天,听到的道谢就比过去一年都要多了,他也才知道,原来被人感谢是这样的心情愉悦,或许只是因为感谢他的人本身就长得赏心悦目。
他勾了勾嘴角,低下头专心喝起了粥。
俞禹实在太饿了,加上这令人怀念的白米粥太好喝,他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碗,意犹未尽地看着锅里的,舔了舔嘴边的粥渍,还想再来一碗,但又怕自己吃得太多,会被主人家嫌弃。
霍钺喝了大半碗粥就不打算喝了,他晚餐在学校食堂吃了,现在相当于吃宵夜,宵夜吃多了影响身材,就放下了勺子。然后他就看到抱着碗盯着锅里的俞禹,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说道:“还没吃饱就再喝一碗吧,还有不少,别浪费了。”
得到主人的许可,俞禹这才敢往碗里盛粥,见主人家光看着自己喝粥,他就放慢了速度,小小声地问道:“霍先生您不吃啦?”
霍钺笑着应道:“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俞禹刚才已经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鸡蛋,没有一开始那么饿了,于是就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有几次忍不住想跟坐在他对面的霍钺说话,但又怕太突兀了,只好将要说的话连同嘴里的粥一起咽进肚子里。
他终于吃饱喝足,霍钺便起身收拾他们的碗勺。俞禹一看这怎么行,霍先生收留他,又给他做了晚饭,洗碗的工作怎么也该是他来做。于是他就站起来抢着要收拾,不停地说道:“我来洗碗就好,霍先生您休息吧。”
霍钺笑道:“不用,你还在生病呢,先去吃药吧,我把碗勺拿进厨房就好了,明天钟点工会来收拾的。”
“啊,这样的吗?”听到不用他帮忙洗碗后,俞禹还挺失落的,连头上翘着的那撮头发都趴下去了。
真是个可爱的小孩。霍钺看着他忍不住这样想道,然后笑着对他说:“好了,快去吃药吧,吃完药早点睡。”
俞禹只好乖乖地将霍钺放在桌面的退烧药吃掉,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椅子上等霍钺回来,要跟霍钺说了晚安再去睡。
霍钺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见他还坐在餐厅里,身上穿着自己的旧衣服。那些衣服是他刚读高中时穿的,现在早已经不合身了,但是穿在俞禹身上,还是长了一大截,俞禹看起来实在太小一个了。
他想到俞禹原来的衣服被雨淋湿了,明天还要穿,就对俞禹说:“你把你换下来的衣服拿出来吧,我帮你放洗衣机里洗了烘干,明天就能穿了。”
俞禹都没想到这件事,但是霍钺细心地为他想到了,不禁更加感激霍钺的好心,连忙回客房将他换下来的湿衣服拿出来。
霍钺自己住的家里有一台多功能洗衣机,还附带烘干功能,不过需要一段时间。霍钺看了眼时钟,时间还早,就打算先去洗个澡,做点其他事,刚好衣服洗完拿去晾,差不多就到睡觉的点了。
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后,霍钺回过身对俞禹说:“好了,你先去睡觉吧,等会我会帮你把衣服晾了的。”
俞禹有些过意不去,对他说道:“我自己来就好了,霍先生您为我忙了这么久,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吧,您去做您的事吧。”
这小孩还挺懂事。霍钺这样想着,忍不住又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然后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笑着说:“去睡吧,小孩,不然发烧好不了。”
俞禹摸了摸被弹到的额头,小声嘀咕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啦。”
不过俞禹还是听话地回客房睡觉了,只是他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孩,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吃饱肚子吃了退烧药后,病很快就好了,精神得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听到外面洗衣机传来洗好衣服的信号声,忍不住起床偷偷走到门边打开一道门缝往外看,如果霍先生不在,他就出去把自己的衣服晾了,不麻烦人家。
没想到霍先生还没睡,洗过澡后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一本书看,听到洗衣机的声音,就起身去把洗好的衣服晾在了封闭的阳台上。
俞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发热,他有很多感谢的话想对霍钺说,但是还没来得及出去跟霍钺说,就看到霍钺晾完衣服后朝客房的方向过来了。
他怕霍钺看到他这么晚还没睡会生气,就趁着霍钺没过来之前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装睡。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听到门把拧动的声音,是霍钺进来看他了。
俞禹突然又有些紧张,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紧张。他感觉到霍钺正往他这边来,他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生怕被霍钺知道自己还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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