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祎祝仲康的身材很高,他俯视着走到他面前的人族男孩,他听到他对自己说了三个字:
放开她。
以一种命令般的口吻。
男人突然就觉得非常好笑,凭什么?
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我放开她?
凭什么你以为你可以命令我?
你,算是什么东西?
三年前,他是六尾,心月也是六尾。
但那一战中,即便身边有另外的两名同伴帮助,他依然败给了心月。
眼睁睁看着她挖出同伴的妖丹一一吞噬,眼睁睁看着她飞扑而下,带着自己坠落悬崖。
所幸,他们都活了下来。
三年后,心月八尾,他也八尾。
但是这一次,有那位神秘恐怖的存在帮着,他相信就算是涂山白蘅跟在心月身边,他也依然绝不会再败给那个女人!
事情的发展跟他预计的一模一样,哦不,是跟那位大人计划的一模一样。
清荷的魂魄吸引了心月的注意,幻阵在不知不觉间启动,将所有碍事的存在都卷入其中。
剩下的两只狐妖和心月新收的弟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只要杀了她们,再将这个人族男孩带走,那位大人交代的任务便算是圆满完成。
而自己,也可以获得丰厚的奖赏,再下一次,自己就绝对能凭自己的力量将心月踩在脚下!
可是现在,当一切都已快尘埃落定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所有计划的核心目标,那个人族男孩,却成为了最最出乎意料的变数。
他竟然从自己的咒印里挣脱出来?!
凭什么?为什么?
我早已做好了周密的调查,他明明连入道三境的门槛都还没有摸到,为什么竟然能破坏自己的幻境?
并且来到自己面前,以一种理所当然般的命令口吻来要求自己?
这世界疯了吗?!
祎祝仲康低下头,仔细打量着许乐。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细如丝线的猩红血流,在不断从男孩的五官七窍,甚至一些毛孔中流出来,沁出来……
他不知道这个人族男孩正在遭受着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的体内,一定正发生着某种急剧的变化。
这种变化甚至让他的身体本身都不堪重负,行将崩溃!
许乐说完那三个字后就不再说话,一方面是体内被冲撞的支离破碎的痛苦,另一方面,他实在不知道该跟眼前这个男人说些什么。
上辈子锐意进取,风头出尽,却在最风光的时候遭到背叛,被朋友甩锅,最终落得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这辈子,从一出生起命运就好像跟他开了个玩笑。
他想要安安稳稳当一条咸鱼,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但来到这世上的第一个夜晚,他就失去了最亲的人,身体更是被塞入了某个不知名的光团和九条锁链。
再然后,就懵懵懂懂的一头栽进了大幽皇权这个名副其实的烂泥塘里。
三国伐幽,举世皆敌,叔叔猜忌,兄弟阋墙,就连身边的宫女宦官们也是别人的眼线……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依靠谁,甚至因为身份和年龄的关系,他不敢暴露自己的心智,但却又不得不用尽手段,以求自保。
他活的很累!
三年来,他就像是个始终行走在钢丝上的人,别人眼里他是先王世子,身处云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脚下不是云端,不是权势和地位,也不是鲜花和赞美。
只需一步踏错,等待着他的只有万丈深渊。
好不容易等来了涂山白蘅,等来了心月,等来了鹿小狼姐妹,等来了范老段老,好日子没过两天,这个男人就不期而至。
他一出手,就将自己身边最最亲近的人,折磨至此。
看到鹿小狼那奄奄一息,却还在努力偏着头,不想让自己看到她狼狈模样的样子。
许乐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两个姐妹,还有白姨,心月姐,莫文鸳……这些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其实已经不亚于相伴三年的方嬷嬷和笋儿。
他太孤独了,太需要感情的温暖,和亲人的抚慰。
所以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在这个世界本就没什么亲人的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她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血水从鹿小狼身上滴落,汇成红色的小河,蜿蜒流淌到许乐的脚下。
许乐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的想要抬脚,但他的腿只是微微一晃,复又站定,就这样僵直的站立在女孩流出的血泊当中。
心,针扎似的疼。
他忘不了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女孩就早早起身,温柔的叫醒自己,笑嘻嘻为他穿衣梳头时的模样。
也忘不了她冒着大雪,撑着纸伞,去中书省接自己回家时,被雪花打湿的肩头。
每当自己修行间隙,一杯香气袅袅的热茶总会第一时间递到唇边,不冷不热,温度正好。
每次吃过晚饭,自己总喜欢搬一把杌子坐到门口看落日余晖,而那三个丫头就靠在腿边,磨着自己讲一些前世的故事,或者段子。
然后便是一整个院子的欢声笑语。
前两天一个深夜,自己从冥想中醒来,发现鹿小狼竟然偷偷跑到方嬷嬷的房间,捧着自己的一件旧皮袍子,在一针一线的跟方嬷嬷学习女红。
当时许乐远远的看着,只觉得房中跳动的火光不仅将女孩的俏脸映的一片暖红,也同时温暖了自己冰冷已久的胸膛。
这个,温柔的,默默的,为自己而悄悄改变的,
傻丫头!
嗤!
对面的男人发出一声哂笑,向前俯身,压迫性的看着自己。
“放开她?你是在命令我?”
许乐没有回答,只是冷静的看着对方。
这个眼神让祎祝仲康很不舒服,瞳孔收缩成一道竖线。
面前的这个人族,真是一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自己留他性命,让他在幻境中享福,他不但不知道感激,居然还敢对自己这个态度。
虽然那位大人要他活着,但……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吧?
打断四肢,破去丹田,只要还留一口气也算是活着。
祎祝仲康的心里有了主意,目光也就变得戏谑起来,就像老猫看到了耗子,戏谑中还带着暗戳戳的残忍。
“你是怎么从幻境里走出来的?”
祎祝仲康从鹿小狼的身体里拔出了手,这个问题他一定要弄清楚。
许乐并没有理他,而是伸出手,抚摸鹿小狼的脸颊。
在许乐走过来的时候,鹿小狼就挣扎着想要再次化作人形,但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办到。
妖丹没了,身体即将崩溃,她根本无法再次化形,只能维持着妖狐的样子。
但许乐的目光却异常疼惜,就好像面前挂着的不是一头狐狸,而依然是那个喜欢拉着他,缠着他,照顾他的,美丽女孩。
“妖丹呢?”
许乐轻声问道。
他本身就跟着涂山白蘅修妖,看得出鹿小狼身体的伤势虽然严重,但所幸还没有到必然致命的地步。
只要有妖丹,就能保住一线生机。
“你是在找这个?”
回答许乐的是祎祝仲康。
男人摊开掌心,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把那颗浑圆暗红的妖丹展示给许乐看。
“你想救她?”
“不好意思,你谁都救不了,包括你自己。”
“一会儿我就会带你走,至于她们……”
男人掂了掂手中的妖丹,目光从在场的女孩们脸上一一扫过。
“都得死。”
许乐抬起头,目光从妖丹移到了男人的脸上。
他想问为什么,想问我招你惹你了,想问你到底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想问为什么要这样对付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但这些问题都只是一个闪烁,便被许乐抛回了脑海深处。
他什么都不想问了,什么也都不想再说。
他只知道两辈子加在一起,他许小乐还从没有这么痛恨厌恶过一个人。
鹿小狼已经被折磨成这样了。
莫文鸳的四肢残废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练剑。
狼小鹿至今还在幻境中走不出来,光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的精神已经快被折腾的发疯。
而心月和白姨,她们还没有赶来,也不知正在遭遇着什么。
那自己再说什么还有什么意思?
杀吧,让他死吧,尽快的结束这一切,这才是对敌人最正确的态度。
除此之外,任何的事情都没有意义。
至于那些问题的答案,那个他背后响起的声音……
去特么的!
“看你的眼神,你不会真以为你能杀我吧?”
祎祝仲康发现了许乐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像是看到了天下最最荒诞的笑话,不屑道:“你……”
刚说了一个你字,却见那个人族男孩身形一飘,如同幻影一样消失原地,只在纷飞的大雪中留下一道淡淡的轻烟。
下一瞬,小小的拳头已向自己迎面打来!
“天狐舞?!”
男人惊讶,却不惊慌。
没错,天狐舞确实是狐族领袖涂山氏的不传之秘,号称狐族一切最强战法的根基,任何的战法、体术,只要加上了天狐舞的步法,威力都立刻会拔高不止一筹。
祎祝氏善于咒术,却不善战法,所以祎祝仲康虽然能分辨出这个人族男孩踩的是天狐舞的步法,他自己却不会使用。
但是,区区一个还未入道的人族,就算会用天狐舞,就算这一拳让他打在了实处,又和挠痒有什么分别?
不会躲,躲不开,又如何?
自己,又何须去躲?
念头转变只在一瞬,祎祝仲康本打算后撤的脚步力道变换,改为前蹬。
你不是来打我吗,好,我就一拳反打回去,就这一拳,就要你筋断骨折!
到了这时,祎祝仲康依然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刻意的控制着力道,只使了不到半成的妖力,生怕轻轻一拳便直接要了这人族的小命。
砰!
一大一小两个拳头在空中相遇,开始只是发出正常的,皮肉相碰的闷响。
紧跟着,妖力爆发!
八尾妖狐不到半成的妖力依然凶猛磅礴,如浪潮般向对方直扑了过去。
这一下,你该飞出去了吧?
然而,就在祎祝仲康想象着对方惨况的时候。
一股不知比他的妖力精纯宏大多少倍的妖力,以更加猛烈,更加狂野的势头,
反击而回!
男人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变得惨白如纸,变得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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