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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心有猛虎(四)

    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你摇头干啥玩意儿,都这时候了你说你装什么酷?

    许乐很想这么批评一下狼小鹿,这妮子实在是太不爱说话,偶尔说上那么一句还总扎心,如果这种性格放在十三四岁的少女身上,那叫叛逆,可狼小鹿的外形才**岁而已,这就很让人担心她未来的成长和心态了。

    但想了想这两姐妹的经历,许乐觉得还是算了。

    他曾经偷偷问过鹿小狼,同样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为啥你和你妹妹的性格差这么多呢?

    鹿小狼说的时候比较忧伤,她说她娘生她们姐妹四个的时候,正赶上被别的妖族追杀,目的就是抢夺她母亲体内的妖丹,母亲一边逃跑一边陆续的生下她们。

    鹿小狼是第一个出生,那时候母亲还没有受伤,后来生下老二老三的时候敌人已经追上来了,母亲的伤势很重,根本无法同时保护住三个孩子,在某次惨烈的战斗中亲眼看着敌人杀死了老二老三,只得带着自己继续逃跑,好不容易摆脱了追杀,身心俱创之下勉强生下了狼小鹿,已经算是油尽灯枯,没过多久也就死了。

    可是狼小鹿虽然活了下来,但因为出生时在母亲体内受创,先天不足,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才逐渐开启灵智,化形的时间足足比姐姐晚了十几年。而就是她灵智初开,性格塑造最关键的那几年,鹿小狼带着她生活格外艰难,很多时候吃不饱,找不到栖息地,还要受当地妖族的排挤、伤害,于是就形成了这种冷漠、缺乏信任、以及浑身是刺的性格。

    许乐知道,性格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想要把不好的性格掰回来,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所以他也不急,他相信跟在自己身边,背后又有白姨和心月姐那么大的靠山,日子长了这姑娘总会变的正常起来的。

    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两姐妹用了好几次望气术,也没找到杨嬷嬷的魂魄。

    这种术法要求把元气或者妖气聚集在双眼之上,虽然肯定不会对修行者那么强悍的身体造成什么损害,但施术的时候,眼球还是挺难受的,眼见两个姑娘不停的眨眼,眼白处都挂上血丝了,许乐也只好作罢,想着回去以后问问经验丰富的白姨或者心月姐。

    等回到小院才发现,这两位大神又不知跑哪儿去了,她们仿佛完美的表现出了狐族的本性,昼伏夜出,只有夜晚才找得到人。

    没办法,许乐只有把满腔疑问留在心底,同时打定主意,今晚就要缠着白姨教自己望气术。

    今日的小院与往日不同,不再是人丁稀少,冷意森森的,一进门许乐就见到七八条汉子只穿着单薄的布衫,敞开胸口挽起袖子,露出匀称健美的肌肉和小麦色的皮肤,一道道汗水顺着肌肉的线条还在不断的滑落。

    一股浓浓的男性汗臭味扑面而来!

    旁边鹿小狼陶醉的吸了口气,喃喃道:“哇……好浓郁的人类精气!”

    许乐都看傻了,这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老顶师傅带着自己的泥瓦班子赶过来开工了,不大的院子里堆满了沙土砖瓦,西北角的地砖被翻了开来,一个半人深的大坑已经挖下,他们是准备先把许乐要用的灶台砌起来,然后再把屋子里的地砖翘了铺地龙,最后地龙的出烟口和灶台并在一起,省工省料还不占地方。

    一看到许乐回来,七八条汉子顿时围了上来,最虎的二狗劈头就问:“哎呀妈呀,你可算回来了,我说你去哪嘎达去了?饭呢?鸡呢?整啥玩意儿啊,把俺们撂这儿你自个儿跑了,俺们这都快饿死了!”

    ……一口大碴子味。

    “不是你等会儿,”许乐都迷了:“昨天你不还青州口音呢吗,这来了幽州怎么连口音都改东北的了?”

    二狗一乐:“那可不咋的,我跟你说啊,俺们工地上新来了一支幽州本地的队伍,那家伙说话老带劲了,俺觉得这么说话好听,就也学着这么说了,工地上现在好多人也学他们说话呢,说是那个……入乡随俗,哎,你觉得这口音咋样,听着来劲不?”

    “……你高兴就好。”

    许乐觉得二狗可能是个被泥瓦工作耽误了的语言天才。

    今天没给他们做叫花鸡,眼看现在都快过未时了,现做也不赶趟了,不过正好从范老那里打包了很多的饭菜,再加上汪鸿卓中午送过来的饭食,也足够老顶他们一个班子的人吃了。

    在院子里生了堆火,用蒸笼隔水简单热了热,老顶师傅等人看到食盒里绿油油的青菜时,眼睛就变得比菜色还要绿,一边吃着,一边感叹宫里的贵人们就是不同啊,大冬天的居然还有绿菜吃!

    而许乐,则是趁着下午没事的时候,又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盘膝修炼起来,他的目标是在这个月内再从锁链上克化一缕妖力下来。

    当许乐修行的时候,段老大人也正和范烨谈论着他。

    中书省,政事堂。

    “我就知道他们几个不会同时来找我,推来推去还得是让你这个烂好人出面,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等不到晚上,大中午的就跑过来了。”

    屏退了家中忠朴的范烨,看着对面小口饮茶的段老说道:“行了,现在这屋里没有别人,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咱们老哥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你真的想好了,要把那孩子也拉进这个烂泥塘里来?咱们都是在那里面挣扎了一辈子的,比谁都清楚那些个腌臜事,每个人都有千张面孔,一肚子弯弯绕绕,你我这一生都小心翼翼,猜人心思,就连睡着了,心里算计的也都是别人的肚肠。原本想着先王英武,大幽强盛,总能够让我这老迈不堪的人过几天舒心日子,没曾想一朝天变,临老临老还要为这个国家操劳不停。”

    段老大人一改许乐在时那副笑呵呵的面孔,满是沟壑的脸上显露出深深的疲惫。

    “三年前你既然一手将他叔叔推上了皇位,现如今就理应按部就班的让大皇子做储君,至于那个孩子,虽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但现今的大幽就是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你非要把这烂摊子交到他的手里,难道这就是你对他的好?”

    范老大人目露伤感,但那伤感也只是一闪即逝:“他到底是北行的孩子,这皇位本该就是他的,若是他当真资质平平,担不起重任,我也不会非要将这担子压到他的肩上去。但那孩子和三位皇子你都见过了,若说最有希望能复兴大幽的,你觉得会是哪一个?”

    段老大人一拍桌子,气道:“你就满脑子只有复兴大幽?你就半点不为他打算打算?一辈子勾心斗角,一辈子战阵厮杀,一辈子活在阴谋诡计和刀头舔血的生活里,他父亲当年何等了得,到最后还不是落了个遇伏身死的下场?还不如就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来得好!”

    范老大人眼皮一翻:“我身为大幽之臣,一心复兴大幽,我可有错吗?”

    段老大人冷笑道:“别人都说你范成华不惜让陛下心怀芥蒂,也一定要收世子为徒,是因为与先王的恩情,在偏心那个孩子,可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对那孩子,才最是心狠!”

    老大人说罢,愤怒的盯着范烨半晌,末了还是抵不过范老大人锐利坚决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他到底是先王唯一的子嗣,你一向与先王感情最深,如今却要亲手把他的儿子赶上这么艰难的一条道路,要是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是好?”

    范老大人微有怜意,低声道:“艰难?人活一世,谁不艰难?我年轻时虽然一帆风顺,但年老之时却是丧子丧女丧孙丧弟子,原本偌大的一家子人,如今只剩下家中老妻和膝下幼孙,我不艰难?”

    段老大人微微一叹,想要劝慰,却被范老抬手打断,只听他又说:“你年幼丧父,母亲饱受族人排挤,无奈之下带你改嫁,可你继父家中本有一子,对你更是百般虐待,你白天做工,夜里读书,吃了多少苦才终于金榜题名,当年之时,你不艰难?”

    “我有什么难的?”

    段老大人豁达的笑了:“我这辈子的经历可比一般人精彩的多,我吃过用过,辅佐过三代帝王,二品以上大员在我手上死了五个,大幽王朝在我为官期间蒸蒸日上,四海咸服,就算这两年没落了,北迁路上那么凶险,我也一样挺过来了,活到现在衣食无忧,儿孙满堂,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倒是我那继父一家,哼,听说我做了大官,便打着我的旗号占人田产,辱人妻女,放印子钱,弄得声名狼藉,最后被我大义灭亲。”

    说着,老大人畅快的大笑起来:“当日我亲自监斩了他们一家,事后可是在我母亲的坟前,喝了整整一瓶双蒸庆祝!”

    笑了一会儿,神情又渐渐萧索下去,喃喃道:“可他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是不是太早了些?”

    “早?已经不早了,再晚些那位恐怕就要忍不住下手了!要不是这两年事情实在太多,我都后悔没更早去看看他!”

    范烨冷眼旁观,知道段老大人已然心动,决定再加上一把火,笑着问道:“你大中午的匆匆赶来,怕不是为了老夫而来吧?我问你,你若不是特意关注着他,又怎知他送去披香宫的那首诗?”

    段老眼神一凛,忙道:“这么说,那首诗真是世子所作?”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范烨侧着脸,撇嘴道。

    “我只知道昨天傍晚汪侯爷往披香宫送了那首诗,而汪候这两天又是频繁进出世子的院子,所以才在席上试探了一下,只是……”

    “只是什么?”范烨忍着笑问道。

    “只是我还是无法相信,他才三岁,怎么就能做出那样的诗来?”段老大人满脸迷惑的道。

    “这其实还不算什么,我知你们私下里都在认为,今日早朝时那份关于处置罪囚的条陈其实是我的主意,只是为了要为世子彰名,才把此事安在他的头上。”

    段老惊道:“难道不是?”

    范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捋着胡须道:“陛下也这么认为,甚至还招我去延英殿,再次提起收徒的事来,你们谁都不信那恩威并用的法子,会是一个三岁孩子想出来的,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实话告诉你吧,若不是昨天下午我亲耳听到这法子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也不会相信!”

    看着段老满脸震惊的神色,范烨意犹未尽道:“而且不止如此,刚刚你来之前,他又就裁军的问题提出了新的看法,老夫这才知道,原来他放逐那些囚犯只是第一步,其中的深意远不止如此,来来来,老夫与你仔细分说分说……”

    片刻后,听到了许乐关于驱赶囚犯去为边军探路,进而进军瀚州以战养战的提议之后,段老大人微张着嘴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半晌后才拿起桌上的凉茶狠命灌了一口,喃喃不休道:“虎父无犬子,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一抬眼,无意间看到了对面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大摞奏章文书,不由指着问道:“你让他每日到你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他接触朝事,教导他治国之法?”

    范烨点了点头,旋即又微微摇头。

    段老大人一愣,苦笑道:“你点头摇头的做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

    范烨道:“最初我确是想这样教他,于是便找了些重要但又不是很难的奏折留给他看,可当我回来之后,与他讨论了一番,却发现……”

    说到这里,范烨回想起许乐刚刚就军队、马政、粮秣、市贸、赋税、盐铁等等话题,一顿东拉西扯,天马行空般的见解,摇头苦笑着说道:“可能我给他的这些,还是过于保守了,而且只凭我一人教他,恐怕反而会限制了他。”

    “哦?”

    段老大人来了兴致,绕过饭桌,走到书案近前,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章,看了看封面,见是太府寺呈上来的关于都市贸易、管理物价和官员俸禄的折子。

    刚要打开来看,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却从里面滑落,啪的一声掉在了书案之上。

    “咦?”

    这一下不光段老大人,连范烨也急忙凑上前去,打开那张纸与段老大人一起观看起来。

    只看了第一眼,两位老大人便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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