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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大皇子的至暗时刻(七)

    荷香匆匆穿过抄手游廊,低着头往平乐宫后堂走去。

    后堂是贵妃娘娘起居的地方,屋里烧着好几条地龙,巨大的鎏金熏炉里也烧着上好的檀香,不断吞吐着云烟,往日里便是只穿单衣也不觉得冷,但此时荷香的心中却如坠入冰窟般寒冷。

    早前她把水榭中发生的事情向贵妃娘娘禀报完毕,便看见娘娘身边的杨嬷嬷带着几个宫女并四个掌刑太监一窝蜂的向西边去了,中间还跟着那位主子从世子院里要来的春杏姑娘。

    单看杨嬷嬷眼中的狠色,和几个宫女腰间鼓鼓囊囊的东西,荷香如何能不知道她们此番是做什么去?

    这种事在宫里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不过是几个下人的贱命,哪个宫里没拖出去过几个?

    更何况自家主子今天还遭受了那么大的羞辱,荷香本不打算多嘴,可就在刚才她听到一个消息:那位陛下非常倚重,娘娘一直想替大皇子拜师的范烨范老大人,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居然让一个小黄门引着,也往西边那一排院子去了!

    这要是撞上了……荷香不敢再往下想。

    后堂的门户紧紧闭着,郑贵妃正低声劝慰着大受打击的长子,门外伺候的使唤人都被遣了出去,荷香一路进来竟无人通禀。

    走到门前,听到门里断断续续传出母子俩叙话的声音,荷香不敢细听,倒退几步重重的咳嗽一声,屋子里顿时便没了声息。

    荷香不敢怠慢,连忙走到门边高声叫了声:“奴婢荷香,前来回事。”

    片刻后,郑贵妃端严的声音传了出来:“什么事,进来。”

    荷香吱呀一声推开屋门,只见大皇子背对着自己坐在一把乌木靠背椅上,郑贵妃却坐在大皇子对面,冷冷的看着自己,强忍怒气道:“有多要紧的事情,能让你来打扰我与风儿说话?”

    荷香往身后看了一眼,见院中无人才赶紧迈过门槛,顺手将门关上。

    看到她这般小心谨慎的做派,郑贵妃反倒收了怒气,挥手免了荷香见礼,又问道:“这是怎么了?瞧把你吓的!”

    荷香紧走两步,来到郑贵妃面前低声道:“就在刚刚,有人看见范老大人往西边院子去了!”

    郑贵妃身子一晃,突的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紧紧盯住荷香,问道:“可看真切了?”

    荷香点头道:“有好几个人都瞧见了,这会儿怕是连披香宫那边也得着信儿了。”

    郑贵妃点漆般的眸子转动几下,当即吩咐道:“荷香,快去,给大皇子收拾一下,咱们也去西院那边!希望杨嬷嬷她们还没动手……”

    一边说着,郑贵妃走到墙边一整面黄铜磨的穿衣镜前,也来不及再叫宫女们进来服侍,自己转动身子,将本就没有换下的湖蓝色短袄和天青色长裙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

    却见荷香从袖中抽出一条男子用的缀玉宽带搭在臂弯,扶着大皇子起身,手脚利落的替他整理好衣襟袍摆并束发的发带,然后跪在地上,一边为他系着腰带,一边向郑贵妃笑道:“哪还要娘娘操心,奴婢来的时候就已准备妥当了。”

    郑贵妃连连点头,喜道:“好好好,不怪我儿平日里最是疼你,你果然是个好的,这次若是成了,本宫绝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说话间,两处俱已拾掇妥当,郑贵妃便要拉着长子出门,哪知这当口大皇子却闹起了别扭,将手臂硬是从郑氏手中抽了出来,呛声道:“母亲莫非还想着要我拜那老家伙为师的事?”

    郑贵妃迭然变色,怒道:“住口!范老大人年高德劭,贵为宰相,你如何敢对老大人不敬?”

    “算了吧!”

    大皇子冷笑道:“我已听人说了,今日母亲费了好大功夫说服了父皇,打算让我拜那老家伙为师,却被人家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您天不亮就打扮的如此隆重,在平乐宫等了大半天,那老家伙连面都不露一下,现在却巴巴的自己跑西院去了,左右他是看不上咱们,咱们娘儿俩又何必非要用热脸去贴那老家伙的冷屁股!”

    “放肆!”

    郑氏听长子说话粗俗难听,右掌攸的高高举起便要给他一点教训,一低头,却见长子绷直了身子,站在门口的阳光下,紧紧的抿着嘴唇,扬起半边脸蛋,双眼倔强的盯着自己,那酷似自己的狭长眼角中却夹杂着一点透明的水渍,在光线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泽。

    郑氏心头一软,知道向来听话的长子今日骤遭打击,这才失了分寸,说话想事都难免有些偏激,便放下手臂,一把搂过长子肩头,将他的脑袋埋入自己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风儿啊,娘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面子上下不来。但你好好想想,你将来是想只做个太平王爷,一辈子活在你兄弟甚至是堂弟的阴影底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像……就像你父皇当年一般。还是如今先忍了这些委屈,将来继承你父皇的皇位,再把今日给你委屈的那些人一一都处置了?”

    察觉到长子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郑贵妃便知道自己说到了点上,继续道:“那姓范的不知好歹,但我们眼下还要用他。你老子自从有了你三弟,也不如以前那么疼你,这次拜师的事情更是推脱了半个多月,打量着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风儿啊,你是嫡长子,继承皇位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这些年你自己又争气,论孝道,你晨昏定省,日日服侍,论功课,你勤学苦读,风雨不辍,如今朝堂上里里外外谁不说你仁孝明理,才德兼备,是大幽储君之位第一合适的人选?”

    她歇了口气,目光中闪过一抹恨色,一字字道:“可是这些,都是咱们娘儿俩费了多少心血一点一点得来的?如今已然定都,册立皇后和储君的事情近几日已连续被礼部在朝堂上提了出来,难道你想咱们多年的努力,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不成?”

    大皇子身躯一震,嚯的从郑氏怀里抬起头来:“母亲,儿子错了,咱们去,咱们这就去!我就不信我燕长风苦学多年,堂堂皇长子竟会争不过一个三岁小儿!”

    郑贵妃极为欣慰,携着长子走出后堂,身后跟着女官荷香,一行人刚刚走到垂花门前,迎面便撞见了匆匆而来的二皇子燕长天。

    二皇子今天在自己的居处闲着无事,用过午饭正打算小憩片刻,便听说了大哥遭受羞辱的事情,连忙穿上外衣赶了过来。但他的消息渠道委实太慢了些,竟是正好赶上了母亲和大哥将要出门。

    燕长天一见母亲,连忙行礼:“母亲和大哥这是要到哪儿去?”

    燕长风一见弟弟赶来时的神色,便猜到他已知道了自己的糗事,当下绷着面皮也不搭茬,郑贵妃却轻轻蹙眉道:“我和你大哥要去看你堂弟。”

    “好端端的看他做什么?”燕长天心下疑惑:“就算要去,母亲怎的也不叫我?”

    郑贵妃看着次子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你大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不宜再掺和进来,乖,你好好回去读书,有我和你大哥前去便是。”

    燕长天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心情不好的燕长风粗暴打断。

    “长天!母亲让你留下你就留下,问这么多做什么?”一向优雅从容的大哥,此刻的语气却无比冷厉:“难道连你也想……哼!”

    最后这句说的没头没脑,燕长天听了个稀里糊涂,但后面的半句却被大哥及时收住,只对着弟弟冷笑一声,便被郑贵妃拽着走了。

    二皇子燕长天独个儿矗立在垂花门后,愣愣的看着母亲、大哥和荷香远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突然看到两个年轻宫女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从门前走过。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急忙后退两步,将身形掩在了门后,宫女们并没有发现二皇子就在附近,字字句句从垂花门外传了进来,清晰的飘入燕长天的耳中。

    “真的?范老去看世子了?”

    “他不是才拒绝了大殿下吗,怎的……”

    “听说披香宫那边也得了消息,淑妃娘娘此时正带着三皇子也往西边赶呢?”

    “赶过去就能拜范老为师了吗?我看悬……”

    “啧啧,要不说你这小丫头命贱呢……赶过去就还有些希望,不过去,那可就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呀!”

    “呸!你才命贱!”

    “嘻嘻,你命贱,你命贱!将来年纪大了出不得宫,找个公公做对食……”

    “好哇,死丫头,这种胡话你也敢说,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

    声音越来越远,想是两个小宫女边说边闹着去的远了。小小的圆形垂花门里,九岁的二皇子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目光依旧望着母亲离去时的方向,整个人好似痴了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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