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摆摇摇,摇来了春天。鹿车摇摇,摇碎天空,下成连日大雨。
不能御风而行,不能随便出招,是谦师父给她制订的两条规矩。
路程不长,风景不错,一路走走停停,也不怎么无聊。
就快要到目的地了。
车子行在窄道上,两旁灌木低垂,忽听见轰然一震,一道巨大的响雷,降落在车前不远处,惊得鹿匹顿时驻足。
小爻将脑袋探出窗格,刚好遇上第二道雷落下,离他们更近了,炸出一片烟雾缭绕。
她惊叫了一声,身子本能地向后一仰,被车室内的另一个人紧紧护住。
一回头,脸庞因为惊魂未定而显得有些惨白,她颤着声音说“谦师父,你总是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今天差点被雷劈中,也是前定?”
她的声音充满了真挚与热忱,谦师父的表情却显得意兴阑珊。
仿佛有些无奈的,他睨起眼睛,随口道“雷惊了你一跳,却引发了你真诚求问之心,这等天大的好事,我想说是前定,应该不过分吧?”
小爻瞪圆眼睛,呆了一会,摇头说道“谦师父,你可真有本事,我明明吓了一跳,可通过您老人家一说,竟然也是机缘。”
“阴阳是合一,善恶有两面,无事不修禅,念念存善念。”
小爻抿了一下嘴,忍不住说道“谦师父,你道貌岸然的模样,真不像一位魔族。”
谦师父抬起嘴角,并未被激怒,悠悠地道“要骗过群羊,就得先变成羊。”
这下,小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时间是春头,谦师父受人所托,到临江县取一件宝物。
他老人家在魔界位份很高,为人却很低调。
曾有一日,他衣冠楚楚地行在街上,鲜衣误被一个流氓吐中,沾上一块极不雅观的浓痰。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脱下袍子,命人洗净,让家中绣娘在脏污过的地方绣了一个“善”字。
家人问他是如何忍下来的,他只笑说“免一应责人,可积三善功,可见这人不是来为难我的,而是上天派来考验我的。”
在魔界推行“以善教民”,他是第一人也。
小爻最钦佩谦师父的一点,是他总能在许多糟心烂事前,保持着美好的心态,与向善的心境。
也就解释了,为何他能成为自己的师父。
“咚咚!”外头传来两道沉闷的击壁声。
这是暗号,也是一种默契,赶车的震师父不爱说话,一切言语能免则免,不是非常必要的情况,一般整日不发一语。
他击车壁,一定是外面有了出人意料的状况。
蓦然,一道猛烈的“咔嚓”声响,灌满她的耳朵。
又一道滚烫的雷声自远处逼近,揭开窗格上的青色棉布帘,向外探去,所见只有乌压压的一片。
接着是一道闪电划下,借之光辉,照见近处的凶险——头顶,高高的位置,一大片山体拔出无数树木的根系,带出树根底部经年形成的黑色营养腐土,如咬破汤圆皮的那一刹那,磅礴挤到外头的芝麻馅料,泥石以流态的形式,滚滚但安静地朝他们奔赴而来。
空气里带着沉年旧土重新翻到外面的特别腥气。
风吹进窗格,送来带着肃杀意味的潮息。
“不好,山体滑坡啦!”
谦师父当机立断,拉着小爻冲出鹿车,震师父冲他俩点了一下头,手掌在车辕上一拍,也长身飞起。
三人释出无上炁力,转眼提纵到半空中,脚下虽然只有软绵绵、空无一物的空气,却并未影响三人踏过一程又一程,几个呼吸后,飘然飞出那片解体的山头。
但那两匹漂亮的大扁鹿就没那么幸运了,在几声充满恐惧又哀怨的嗥叫中,被滑落的山体所吞,被巨大又悄然的力量裹挟着,向更低的山洼涌去。
那些嗥叫,就好像冬日涌出口角的白色暖气,只是那么一闪,一切又变得安安静静。
站定以后,小爻“好险”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下意识地、翁声翁气地道了一声“得天保佑。”
腥味十足的雨中,谦师父把玩着随身常带的一只赤玉蝉,若有所思地说“事出寻常必有妖。”
小爻满脸疑问“师父以为此事另有蹊跷?”
“山体突然滑坡,却没见到半只提前逃命的动物……也许这并不是灾害,而是人为……”谦师父遥望远处的灾难,眉头依旧紧蹙。
小爻难免心惊肉跳。
如果这并不是自然灾害,也就意味着暗中加害他们的敌手,肯定不是一般角色,不然是造不出如此大型的灭山之害的。
没了鹿车,剩下的路程,只能步行。
好在天公为善,不大一会儿,雨势渐渐变小,他们三人徐徐地行在车道上。
行约半里,遇见有那等挂满红艳果子的野树,看起来十分诱人。
小爻正要采食,却被谦师父提醒,连鸟都不敢光顾的东西,人吃了必也有害。
她吓得立马在岫玉色的衣服上揩了两下手。
又走了一段路,遇上一株原筮果,遍地果核狼藉,一派饱受野兽飞禽钟情热爱的光景。
小爻摘下一枚残存的果实,一咬,竟然苦得人脑袋发麻。
“果然穷山结恶果……”小爻将手里的苦果随手一抛,皱着眉头抱怨。
谦师父微笑着道“鸟兽剩下的果子,能有几个甜的?谁还能比它们更了解山林间的美味?”
小爻暗暗吐了一下舌头。
最终,这条小山道不负众望地,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小巧漂亮又富饶的镇子上。
小爻提议,今夜不如就先栖在这里。
其实她是有私心的,这小镇看着古色古香,她正好可以逛逛。
谦师父仔细留心着街道两旁的光景,静静眯着眼,好像心有所思,却又什么都没表示。
打听一番后才得知,镇子太小,没有住店,只有驿站可以打尖。
去往驿站的路上,正好遇上一间卖阳春面的小馆,小爻驻足,朝谦师父望了望,算是请求。
谦师父看了一眼震师父,没说话,主动走了进去,叫了四碗面。
小爻一蹦一跳地跟在后头,震师父则一贯地闲庭信步。
面馆不大,坐满了客人。
光是凭这一点,小爻便料定这间面馆的口味必定不差。
在他们进门之前,面馆里人满为患,在他们进门之后,变成了座无虚席。
将将坐定,小爻就急不可耐地追问“谦师父,你是不是特别饿?不然为什么要叫四碗面?”
谦师父头都没抬一下,深奥地说道“因为贵人就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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