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赫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祖辈坚守百年的基业将在今天走向毁灭。
“昭陵之地无兵无粮，不知对你等有何妨碍，契苾一族世居此地，与大齐皇帝并无相干，但你等若想拆去昭陵外墙，那就先过了耶耶这一关。”契苾赫抽出横刀，将取暖用的裹腿卸开，这是打算拼命的架势。
黄巢派来的人对此并不在意，冷笑着回了一句：“哼哼，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一刻之内若不让路，昭陵上下尸骨无存！”
两名轻骑打马退回，很快，不远处的火龙里开始传出号角声，那是整军备战的信号。
契苾赫回头看了看儿子。
“娘和妇孺都下了地道，只是欣儿硬要跟来，他娘拦不住，我.....”契苾爽低头喃喃道。
“良心叫狗吃了，女娃都上阵，当契苾一族死绝了么，拉回去，不走就直接绑上！”契苾赫从队伍里揪出个十五六岁的女娃，那是他的亲孙女，契苾爽成婚二十年来唯一的血脉！
“爹，你别拽我，族里就剩这么点男丁，要是全战死，那契苾一族也完了，我还活着作甚？”契苾欣打马冲出队伍，向着大齐的火龙开始冲锋。
“苍天在上，契苾刀下有死无活！杀......”契苾赫老泪纵横，刀锋直指正前方。
火龙正中央，三百弓弩手组成的军伍早就严阵以待，大齐左都尉巡检张知扬有些纳闷，眼前这群昭陵守卫不好好缩在城楼里防守，反倒冲出来干嘛？难不成他们认为凭借百十骑就能攻破大齐的军阵？
“矛手上前，弓手后退，五息齐射！”张知扬很冷静地下令。
契苾欣人瘦马壮，一直冲在最前边，等隐约看到弓弩阵时已经来不及了，只扭头喊了一声：“爹，有箭！”，整个身躯随即被箭雨覆盖。
契苾爽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俯身在疾驰的马背上拽住女儿的衣领，右手一用力，将女儿直接横到马上，然后挥舞着战刀冲进人群。
“举盾，弩手平射！”张知扬对黑夜里弓箭的效果早有准备。
契苾赫劈倒一名长矛手后，见到了早已待发的弩阵。
“避开正面，冲右翼，弓手压阵！”契苾赫冲着身后的几十个步军说。
契苾庄子马少，三成的人还是步战，因此连弓手都有配备。
张知扬并未看到骑兵身后的弓手，待箭枝落下时才发现，顿时皱着眉头下令：“骑军绕后，先把对面的弓手灭掉！”
二百余轻骑立时冲出军阵，从右翼绕了个大圈子后，直接扑向契苾步卒。
此时的契苾赫早已陷入苦战，身旁都是大齐军队，盾手与矛手蜂拥而上，就连自己也被戳了两处。
“爹，欣儿怕是不成了！”契苾爽带着哭腔朝四周挥舞战刀，原本护着他的几名骑兵早就死在身后。
“先祖，你睁眼看看呀，契苾的名号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啦！”契苾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黑夜中的昭陵，那里依旧沉寂。
张知扬在不远处看到了契苾赫，嘴角露出丝微笑，冲着下属道：“今夜过后，世上再无契苾，回报陛下，昭陵已毁！”
不是张知扬嚣张，而是实力不允许他等待结果，一千五百人对付百余农夫，要是连全歼都做不到，那他也不配坐到副将的位置。
回去报信的骑兵没走多久，昭陵东边出现几处火光，很快形成一条不大的长蛇。
张知扬看到这一幕不由微微发怒，认为是主将王潘看不起自己，居然又派来一波人马抢功劳。
“传令众军，速战速决，一根毛都别留给后援！”张知扬拍马上前，决定亲自督战。
......
李潼远远看到昭陵前方的军阵，从不断传来的厮杀声就知道，应该是有人跟黄巢的军队交上手了。
程举示意军队停止，请示李潼下一步怎么办。
“昭陵陵卫只有契苾一族会坚守到现在，既然都到了此地，那就将本王的军旗打出来，此战许胜不许败，本王将与诸君一同杀敌！”李潼策马向前，身后是三百热血沸腾的汉子。
张知扬已经接近战场，甚至能够看清契苾赫肩膀上的血洞有多大，这群守墓的已经战死六成，被自己的部队团团围住，只需一轮弩箭便可解决战斗。
“让弩手过来吧，就那么几十匹马，没什么大不了，早点弄完，咱们今夜就住在李世民卧榻里！”张知扬吩咐手下，声音大得连契苾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爹，孩儿保您冲出去，往后您和娘就别挂念孩儿了！”契苾爽将女儿的尸体捆在马背上，自己则双手挥刀，带人向西冲杀。
骑兵需要足够的空间提速，这样才能具备冲击力，眼下几十骑被围在不足十丈方圆的地方，无论契苾爽有多勇猛，都无法在包围圈中撕开道口子。
“儿呀，今夜你我父子共见祖先！”契苾赫策马抽刀，反朝敌军最多的东面冲去，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契苾赫在距离敌军十步的时候猛拉缰绳，直挺挺定在原地。
张知扬以为那老东西想通了，打算投降，正准备让人过去，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本该是援军的那条火蛇。已经缠绕到自己后军中，如同一根长鞭抽在草丛里，瞬间将自己的后军驱散。
“大唐中山王率军剿贼，但有不降，抄家灭族！”武户升骑马冲在第一个，手里挥舞着一面全黑大旗，上边用银粉写着个大大的李字。
凭心而论，张知扬的军队从南到北转战万里，属于精锐中的精锐，如果平时碰上李潼率领的响马，只会主动出击，断无溃败之理。可惜这支军队太过自信，认为岐州以东再无大唐军队，因此对李潼毫无防备，等反应过来时，溃军已经开始冲击张知扬的主阵。
“百步抛射，弃弓出刀！”程举带着全部骑兵直奔张知扬，只因为那有大齐的军旗。
张知扬为全歼契苾赫，将盾手和长矛手全都摆到前方，后方留下的只有弓弩手。
于是李潼的百余响马骑兵如同斧头砍鸡蛋般，将张知扬的后军直接撞碎。
“援军，是大唐援军，契苾一族有救了！”契苾赫朝自己的族人大喊。
“杀光盐贼，为族人报仇！”契苾爽反身冲向张知扬。
突然遭受两面夹击，张知扬的本阵迅速崩溃，这支军队自从北渡湘江，打的都是顺风仗，如今突遭逆转，心理防线便轰然倒塌，任凭张知扬如何责骂，都是一个劲的往南跑。
“程举，带骑军杀掉敌帅！”李潼大声下令。
程举还没回应，武户升便大吼一声：“敌将休走，待某家取汝首级！”
张知扬头也没回地吐口唾沫：“看书看傻了吧，不走等着跟你单挑呀，这是打仗好不好。还取我首级，真当自个是张飞怎么的？”
张知扬想法不错，却忘了自己是在逃命，溃军中马步混杂，本就跑得慢，被武户升再吼一嗓子，顿时乱起来，连自家主将的路都给挡住。
“死开，死开，敢挡道者就地格杀！”张知扬拼命挥动佩剑，可胯下战马依旧无法奔跑。
武户升觉着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手里的军旗可是一丈八长度，顶端带着打磨好的枪尖。
张知扬没办法，想要直接跳下马，混在溃兵中逃命，可左脚刚离开马镫，脖子上便传来巨疼，整个人直接飞到了半空中。
“主将已死，尔等还不降之？”武户升用旗杆将张知扬挑在半空，冲着溃兵们施压。
战场上霎时雅雀无声，只有战马不时打出响鼻。
“降是不降？”武户升再次大吼。
一个胆小的溃兵实在受不了这种压力，双手一抖，握着的长矛直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降，我降，还请将军莫要杀我！”掉落武器的溃兵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有人带头，剩余的溃兵再也不想死战，纷纷扔掉兵器，开始投降。
李潼对战场上的事毫不关心，在看到武户升击杀敌将的那一幕后，他就开始四处寻找契苾一族的踪迹。
“殿下，殿下.......老朽无能，辱没了祖宗，给太宗皇帝丢人了！”契苾赫趴在马背上放声痛哭，此仗折损契苾男丁七十五人，余者个个带伤。
李潼把老头从马上扶下，亲自给他包扎伤口，安抚道：“大唐十七陵，唯有昭陵存血海。契苾一族为我大唐死战不休，该是本王向你们拜谢！”
契苾赫还待说什么，却见儿子抱着具尸体哀嚎不已。
“那是老朽的孙女！”契苾赫抬手指指，尔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作为契苾赫家第三代唯一的成年人，李潼当初是见过这小姑娘的，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那个害羞爱笑，端个茶水都手忙脚乱的小丫头居然成了具尸体，还是全身戎装的战士尸体，李潼心里觉着异常烦闷。
轻轻走到小姑娘面前，只见她胸腹中插着三只弩箭，一缕秀发遮住了半边脸庞，只留下只永远不会睁开的眼睛。
“武户升，砍下那敌将的头颅，我要亲自祭拜契苾一族战死的英灵！”李潼回头大喊。
“契苾兄，人死不能复生，将闺女腹中的弩箭取出吧，别让她在九泉之下还带着敌刃。”李潼温言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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