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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李潼的收买方式

    身在陵卫却还勤习不辍的人,大唐估计找不出第二个。李潼曾听李渲说过,守陵使如今比个小吏都不如,连俸禄都不能按时发放,更别提升官调走。

    这种人不要说区区守陵使,就算到藩镇做个将军都绰绰有余,手臂上的肌肉比李潼小腿还粗,站在原地就给人种压迫感,李潼认为十个自己都不一定能打过他。

    “郭将军多礼了,区区吃食何足挂齿,倒是你这么光明正大地过来找我,就不怕朝中弹劾你个勾结宗室之罪么?”李潼刻意站得远些,免得被人误会。

    这话似乎说到郭恒痛处,七尺高的汉子莫名冒出股杀气,手在刀把上摩挲良久,这才躬身道:“八年前,还是这一天,末将那时任的是殿前将军,只因与国子司业韦殷裕在殿外攀谈几句,未及一月便被罢为守陵使,而今,韦殷裕尸骨无存,而某家却终日与这黄土石兽为伴,即便弹劾也是编入军卒罢了,还有何可惧?”

    八年前,那就是咸通十三年,国子司业韦殷裕告郭淑妃与人通奸,被当庭仗杀,由此连累长安二十七人被贬官远窜,其中还有当今工部尚书崔沆。

    按说此案过去八年,当初被贬的官员已经大部分官复原职,郭恒却依旧在此,只能说明他朝中人缘太差,亦或是本人能力不行。

    似乎是察觉到李潼的疑虑,郭恒用力捶着胸口道:“末将乃是汾阳郡王之后,与郭淑妃乃同族,只因当年值守宫中,未曾阻韦殷裕入宫,为淑妃深恨之,这才留此蹉跎。”

    郭子仪的后代,李潼肃然起敬,尤其郭家的武威郡王郭昕,那是驻守西域四十年不退,硬是从青年熬成老头,最后带着群白头老兵死战的英雄。这郭恒继承了郭家的武力值,却没有相应的机遇,况且安史之乱平复后,朝堂一直在削减郭家的影响力,最近这几十年更是连个消息都没传出,和当年薛家一样,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大唐欠郭家甚多,将军受李潼一拜!”李潼说着就是个大礼,吓得郭恒纵身跳开,从侧身过来给劝住。

    “殿下,郭恒乃无名之辈,方才搬弄出身已是辱没了祖宗,如何敢再受殿下大礼。郭某今日过来只有一事相求,但请殿下相助,日后定为殿下马首是瞻!”郭恒单膝跪地,硬生生让李潼受了一拜。

    重回长安军中效力,哪怕是个屯长都行------这就是郭恒的请求,李潼强忍着笑答应下来,顺便让田大可把车上多余的食物全拿给郭恒带走,这陵卫可是有一百多人,两盘醋溜素肉够谁吃的。

    “主家,方才老奴查探过,四周无人,倒是这郭将军的事???”田大可关上屋门,小声问道。

    几盘吃的就敢把命运系在个宗室身上,李潼知道这是郭恒绝望的表现,如果此时搭把手,就能收获个不错的护卫,从生意角度而言,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况且郭令公的旗号在军中很有影响力,指不定将来谁帮谁呢。

    “明日祀典过后,让人送些礼给王家,顺便提提郭恒的事,王铎不是被调回京中么,听说卢携与他乃世交,调任个校尉的事举手之劳而已!”李潼望着远处的夕阳,任凭红光洒在自己脸上。

    ......

    回到住处的郭恒坐在墙角,身旁是争抢食物的士兵,他不知道为何今日会这么冲动,居然把命交到个新封的皇族手上,是这几盘子吃食?还是见到李潼后的那种熟悉感?

    郭家已经没落,或者说郭家从汾阳王死后就没辉煌过,朝堂上的打压与家族中的内斗,消耗了郭家太多太多,直到四十年前,族中才醒悟,郭家在地方与朝堂的影响力都已消失,就连视若亲兵的朔方军也不再听令。

    “郭家后继无人啊!”郭恒长叹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西北------那是祖宗的埋骨之地。

    三日祭扫,李潼如同个提线木偶,在礼官的指挥下完成各种仪式。直到在无字碑前行完最后一个大礼,那面无表情的礼官才宣布祭扫结束。同行的皇族纷纷乘车离开,李潼却指使田大可故意放慢速度,绕道守陵人的居住地。这次他想见的并不是郭恒,而是乾陵真正的守墓人,大唐并州大都督------契芯何力的后代。

    仪凤二年,凉国公契苾何力病逝,高宗赏其陪葬昭陵,准迁族人牧于阴山,契苾一族感恩,分出一支常驻乾陵,誓为高宗守墓。后世经五代杀伐,契丹一统大漠,铁勒一族从此消失。但契苾一族的守墓人一直繁衍生息,任凭朝代更替,依旧不忘看守乾陵的使命。

    从契苾何力死后至今,已过二百余年,当初游牧而居的契苾族人早已转化为农耕民族,在陵墓不远处建了个小庄子。

    李潼后世多次到过乾陵,对契家庄的传闻异常钦佩。蒙元南侵时,契家庄汇集青壮,依托土城防御,逼得蒙古铁骑跪地发誓,不取乾陵杯土方能过境。

    出陵的道路离官道很远,而且岔道很多,李潼就算绕路契家庄也没人说什么,反正净街鼓响时回到长安,就没人敢说三道四。

    契苾的后代对外人戒心很重,远远看到马车过来,立刻组织起帮青壮堵在村口,白发苍苍的老汉手持短弓,将箭头对准李潼。

    “大唐中山王李潼祭祖归宁,路经此地,别无他意!”李潼掀开帘子,露出身上的官服。

    为首的老汉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又查看过田大可递来的礼部祭表后,这才挥手让青壮散开,自己则大礼拜道:“契苾赫恭迎殿下!”

    大唐早已不复盛世光景,连带着契苾族人也没落下来,低矮的土夯房到处是漏洞,芦杆搭建的屋顶上压石已经碎裂,木门上布满了白蚁啃食过的痕迹,就连看门的土狗也瘦得皮包骨头,有气无力地冲着马车乱叫几声,又找个阴凉地趴着吐舌头。

    契苾赫是这一任的族长,守卫乾陵三十年,去年刚把职位传给儿子。

    “这都多少年,没宗室到过庄子咧!记着当初代宗复国时,曾令越王笃入陵祭拜,老汉的曾祖那时还在陵上被赏了条羊腿还有十车盐。..........谁家的娃?拉走,敢再往前瞎闹,老汉吊着打!”契苾赫边回忆边拿着短弓驱赶瞧热闹的娃娃。

    “这些年天下不太平,日后等时局好转,朝堂自会有封赏下来,到时还劳烦老丈带人把这房子修缮一番,你瞧瞧,那边有几间都快塌了!”李潼跳下马车,陪着老头一块走路。

    娃娃们对新鲜事物总是充满好奇,今天碰上个乘坐双马车辕的人进村,都围着乱叫。有胆大的还伸手摸摸李潼那绸布衣裳,然后羡慕地跟同伴诉说。

    “封赏啥的到没打紧,庄子里种的都是陵地,不纳税赋,过得比长安那边还好些,穷的都是些懒汉,死蛇都要烧着吃那种,不好好种地,成日里骑个马撵兔子,砸死他个憨祸。”契苾赫把李潼带到间大屋前,然后大声叫道:“来贵人咧,快去弄锅茶汤子。”

    几个妇人听到喊声从屋里出来,见到李潼那身官服,顿时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跑到灶台旁生火烧水。最年老的一位妇人从屋里抱出个陶罐,小心翼翼用木棍往里蘸蘸,然后放锅里轻涮。

    “你个婆姨,那么点够谁吃的,怕咸死老汉么。多放点,这可是长安来的宗室,要不是今日扫陵迷了路,你个老妇就算祖坟上冒青烟也见不着,让娃们都来瞧瞧,等长大咧就跟着大王去吃肉!”契苾赫乐呵呵地招呼自家孙子过来参观,别的娃娃只能站门口张望。

    亲王与农夫结交,就算朝堂上也没人当回事,哪怕契苾家身份敏感些,那也就是加强乾陵防范而已。

    李潼让田大可把车上能吃能用的都搬下来,全都送给契苾赫做礼物,吓得老头一个劲摆手:“可不敢,可不敢,这是皇家用的,老汉瞧瞧都会折寿,要是吃下去,怕是今晚就该搭灵棚。”

    饭菜全给陵卫了,车上只剩些干果点心,那是李潼留着路上打发时间用。

    田大可最听不得这话,认为是对王府的极大侮辱,凭什么吃点东西就会蹬腿,难不成堂堂中山王会下毒害你个老不死的。于是太监拿起块桂花糕直接塞契苾赫嘴里,噎得老头直翻白眼,灌进瓢凉水这才回过魂来,然后哭着说:“老汉就是立时死掉都不冤,这可是皇家才能吃到的。”

    “会不会说话,当主家打算谋害你是怎地?赶紧起来,给这些个脏娃分点,你个怂货,真是辱没了凉国公的脸面。”田大可跳着脚大骂。

    李潼觉着这墓挺眼熟,反正自己站在契苾的立场也得那样,就跟后世平民老百姓家里进去个领导送温暖一个道理。

    收买人心就是这么来的,李世民常干,没事就弄个俘虏守大门,然后就哭着喊着为他卖命。契苾赫估计不打算为块桂花糕卖命,于是没出现效忠的场面,倒是分到糕点的小屁孩一个劲往前凑,估计被李潼卖掉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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