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那瓷笨样，往日那胆子让狗吃了？她王家敢和陛下斗法？一个方子莫说交出去，就算烧了也没她王家的份。王铎在江陵按兵不动，朝堂诸公早就不满，若不是你那丈人在长安周旋，怕是连他那相位都保不住。如今敢入骊山要方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南边可不缺粮，再者产的麦也少，就算拿到方子又如何，她还能将稻米变成麦粉不成？这妇人摆明是想把方子送到晋阳，那边才是她王家祖地，要是得了米粮滋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滚回去守着，你才是中山王，哪轮到外人在府中做主的！”老王妃喷了李潼一脸唾沫，差点连拐杖都砸他脑袋上。
李渲在一旁看得怪笑，连忙拉着兄弟到厢房，指着田大可说：“你个主家跑我这作客还好说，怎地连管事都给带来，打算弃府而逃还是怎地？要不明日一早，我叫上李津，到你府上吃喝一日，让那老妖婆无机可趁？”
李潼一万个愿意，他不是个傻子，老王妃讲的他都懂。可受后世教育太深，即便知道对方只是个名义上的丈母娘，心里还是硬不起来，连发火都做不到，更别说拒绝。
回到府里，在床上辗转到快天明才睡着，做梦都想着如何拾缀这丈母娘。
瞌睡时总嫌鸡叫得早，打鸣声刚到第二遍，李潼一头从床上坐起，然后正好看到推门而入的田大可。
“主家，出大事了，月初江陵陷落，镇守使刘汉宏不站而逃，晋国公王铎退守襄阳，盐贼横行于江中畅行无阻，已开始东进淮南。”田大可手里拿着兵部送来的邸报，神情既悲伤又喜悦。
这他娘叫什么事，这消息早来一天，自己都不会如此伤神，偏偏思虑一晚全白费功夫。
田大可估计是刚进府门便把消息传了出去，后院已经传来名义丈母娘的号丧声。
李潼也不敢再打扮，穿着单衣便来到后院，见王婉扶着丈母娘抹眼泪，就赶忙劝道：“江陵已失，晋国公于荆南一带再无可守，圣上必然震怒，为今之计是速在长安打点，让朝堂诸公为昭范公求情，免得殃及长安王氏族人！小婿虽无甚本事，库中到还有些薄财，这就给丈母装上，带到长安使用，趁消息尚未传开，宜早不宜迟呀。”
王铎是晋阳王氏在朝堂唯一的支柱，倘若倒下，那王家十年内都无法恢复影响力，眼下保全王铎才是最重要的。妇人遇到这种事就会慌了手脚，听到李潼这番话如梦初醒，带着哭腔说：“姑爷，老妇人代王家谢过您的大恩，婉婉在府中若有过失，您只管严惩，老妇人半点眉头都不皱！”
“事不宜迟，估摸明日早朝陛下就会论及此事，丈母还是早些下山准备的好！”李潼憋住笑，强忍着把丈母娘送上马车，又令车夫拉上库房里的金器宝石跟着，这才长舒一口气，打算回屋睡个回笼觉。
眼睛哭成桃子样的王婉一声不吭，紧跟着李潼进屋，脚步声又轻，差点没把中山王吓出尿来。
“干嘛，谋害一次还不够，打算再谋害一次么？”李潼条件反射，伸手抱住头。
“王婉在此谢过夫君，日后若是王家落魄，还望夫君看在这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给些照料。”王婉一低头，直接行了个大礼。
李潼有些害怕，一般电视剧里女人这么做，就是打算直接自杀，然后让男方带着愧疚的心情开始完成她的心愿。
“田大可，死哪去了，快来帮我按着，这丫头打算自杀。”眼疾手快的中山王一个虎扑，把王婉压在地上，拼命按住她的双手，以防这丫头变出把小刀抹脖子。
老太监听到呼叫，急匆匆进门，见到这一幕又小心翼翼退了回去，站门外小声询问：“主家，可要丫鬟过来伺候？”
王婉此时似乎也反应过来，张口咬在李潼手臂上，恨恨地说：“谁要自尽，你个登徒子还不放手，不要脸的，居然趁人之危。亏我方才还行大礼感激，现在总算露出你狐狸尾巴了！”
......
清明即将到来，便宜丈母娘走后不到十天，骊山便被雨水浇得通透，下山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滚过后形成一道深深的轨迹。
拜祭祖先是刻在华夏人血脉中的一种记忆，李家皇族自然不能免俗，从高祖李渊开始，大唐已经传了十九帝，刨去合葬的武妹妹与少帝重茂，大唐皇族需要在十七座陵寝间奔波拜祭。
往年都是挑选皇族分别前往各陵祭祀，而皇帝则在长安祖庙遥祭，今年也不例外，凡是封王的青年皇族都被分配到各地陵寝祭祀，按说李潼这一脉该往贞陵或景陵拜祭。但如今李氏封王者不足三百，再刨去老弱病残，宗正府只能按人数分配各陵祭祀者。
“中山王入乾陵祭！”李潼拿着宗正府送来的内旨，与李渲，李津分道扬镳，朝长安西北赶去，礼部带祭的官员会在金光门外与他汇合。
李家至今不承认武周的存在，依旧把武妹妹的牌位定为则天顺圣皇后。对于大唐而言这就是个祖宗陵寝，对于后世而言，这却是绝无仅有的二帝同穴。
站在乾陵外墙下，李潼第一次知道陵墓也有城墙包围，尽管已经有部分坍塌，但陵卫依旧忠实的执行军令，拿着李潼的过所，内旨，封旨查看不休。
“今日宿内城偏房，明日午时入献殿拜祭，入为朱雀门，出为青龙门，但见祠堂拜尽方休！”花白胡子的老军汉表情严肃，让人带着李潼一行进入内城，自己则手持长刀屹立门口。
作为大唐最兴盛的年代，乾陵代表着那个时代最为高超的建筑水准，外墙，女墙，城楼一应俱全，甚至连藏兵洞都有。李潼被安置在靠近陵道的一间木屋内，只有田大可陪着作伴，剩余几位年长的皇族则住到献殿隔壁。
田大可不是第一次跟人扫墓，手脚麻利地打扫完屋子，又搬来不少枯草铺在地上，这才从马车中拿出褥子铺床。
“主家，这木屋子虽说小些，倒也清净，就是地上返潮，不弄些枯草躺着不踏实。当初老主家去拜祀贞陵，那地界就几间草庐，赶上小雨，老奴就陪着在泥汤里站了一夜。”老太监絮絮叨叨地回忆过往，手脚也不闲着，从带来的器具里找出个小碳炉，点燃后又放上个泥胎包底的木头食盒。
这是大唐人普遍使用的保温工具，底部放入水后就成为个小蒸笼，食物在木盒中加热后再拿出食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物品。
素丸子，素豆腐，干蘑菇炖发菜，再来份醋溜素肉，这就是中山王今天的晚饭。
坏就坏在这素肉上，古人都迷信，祭祖前吃斋是必然的。礼官为保持皇家威严，不定时往各皇族房间里查看，等进到李潼房里，这就开始发火了：“中山王不尊祖制，下官当禀明圣上，明日祀典当罚跪陵前静思！”
李潼双眼茫然，拿着筷子不知道是该吃还是该哭。田大可赶忙拿出双竹筷，夹起片素肉举到礼官面前，小声解释道：“素肉，不是真肉，豆皮和面筋所做，不违制！”
豆皮面筋不稀罕，喜欢穿开档裤的晋人就吃过，当时还被誉为素斋奇葩。礼官在长安没少吃这玩意，皱着眉头尝了一口，还是面容严峻，直到田大可再给他夹了一筷子，这才舒展眉头，面容平静地说：“下官孤陋，未曾见过此等素宴，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炒菜目前只有李潼府中才做，被视为长安厨界异端，礼官没见过很正常，尤其这道菜是把面筋和豆皮泡软捆在一起炸酥，再配着香料蒸透，然后才炒制，猛一瞧如同炖烂的五花肉，难怪被人误会。吃这种菜容易成为公敌，李潼打发田大可给几个皇族都送一份，剩下的全给陵卫拿去，要是再被弹劾也好有个作伴的。
大唐晚饭吃得早，比照后世下午三点的样子就开始，然后就干坐着等待天黑，李潼很怀念后世买瓶饮料蹲步行街门口看美女的时光。正想出门转转，屋外就有人禀告：“守陵使郭恒谢过中山王赐食。”
大唐十七座皇陵就有十七位守陵使，代宗前，守陵使多由勋贵大臣兼任，负责陵墓守卫及打扫修缮。陵墓周围的土地不收税赋，陵卫及其家属就靠这些土地维持生计，内库每年也会拨下不少钱财奖励，日子比之普通农户要富裕不少。但代宗之后，陵卫待遇急转直下，不但内库拨款全无，连修缮工作都需独自承担，超过四成的陵卫直接投军，剩余的也在逐年减少。
李潼打开门，望着眼前这位黑脸大汉有些惋惜，堂堂七尺男儿穿的却如个叫花子，明光铠上锈迹斑斑，多处的铁片已经掉落，护心镜缺失大半，露出里边打满补丁的麻衣。木底麻靴虽然干净，却被无数缝补痕迹衬得如同唱戏。只有腰间那把横刀尚为完好，古铜色的木柄上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经常摩挲，连包浆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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