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与皇权自古便是相辅相成,大唐权宦再如何左右朝堂,宫中还是有一批对皇权忠心耿耿的太监。
“居翰于内廷便已听闻,盐贼破江陵,掳众十万,高骈欲领军据襄阳,却为圣上所止。卢相奏其为苔癣之疾,意主招降!可怜我大唐赋税重地,皆为贼祸,便是把这厮千刀万剐也难消仇怨。”张居翰把酒一干,红着眼道。
李渲是个开朗性子,借着酒劲笑道:“区区流贼何所惧也,高将军雄踞淮南,待宣州,荆南,忠武几军齐聚,不日便可清剿。今日家宴,莫为国事所恼,倒是居翰你职奉承香殿,往后为兄妻小还多靠你照应一二!”
似乎“承香殿”三字有特殊魔力,方才还在慷慨激昂的张居翰瞬间冷静下来,眼中寒光一闪而过,表情复杂地看了李潼一眼,随即朝李渲微微摇头,似乎不想张扬此事。
“酒后失语,就后失语,当自罚,当自罚!”胖子李渲大笑着倒酒......
大唐还没什么高度酒,别看三人喝了不少,充其量也就几瓶啤酒而已,李潼连茅厕都没去一趟便轻松应对下来,走前还能帮着把张居翰扶到马车上。
一小袋玛瑙玉器,这便是老王妃给李潼准备的回礼,按田大可的说法,送宫里和皇帝倒也不算丢人。
按皇家祖制,上元节头一天,骊山的老老少少便要涌入长安,听从宗正寺的安排分别入住兴庆,大明,及内苑。等待大朝会结束后,再入宫与皇帝同庆。
古老的长安城已饱经风霜,巨大的城墙垛口上,满是刀砍斧凿的痕迹,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浑身布满了深邃的皱纹。
尽管已是寒冬,长安百姓却早已按部就班开始了各自的生活,卖碳的,烤饼的,扛着大块羊肉往锅里放的,围住小贩往死里砍价的,全都借着西市口那黢黑的坊墙乱做一团。
稍微有些家底的小后生最喜欢看热闹,约上三五知交,找个靠市口的茶肆坐下,一边喝着加盐的汤水,一边朝忙碌的百姓指指点点,从心理到生理取得巨大的优越感后,这才把话题转向各类坊间传闻,用充满幻想的思维充分发觉幕后隐藏的真相。
李潼掀开车帘,对一千多年前的华夏城市处处充满好奇,就连坊门外炸糖饼的老妇都不放过,盯得久了引来句登徒子的骂语。
“三郎,你今日宿于南内,为兄却得跑西内去,不知道宗正府咋想的,那地方都快塌没了,还敢让皇族进去,也不怕夜里被砖瓦砸死一个两个的。”李渲骑在马上抱怨,身上很骚包地披着张熊皮。
“族兄从哪得到的消息,不是先入德光坊听从京兆府的训令么?”李潼挠着头问。
“你一个嗣王哪用去,没及冠的才听训呢,宗正留宿章程昨日便送到母妃那,你多备些熏香,兴庆宫那地方蚊虫可不少,冬日都不消停!”李渲乐呵呵地回应几句,又往前去追别的车驾,估计想继续显摆自个的熊皮。
南内即为兴庆宫,安史之乱后曾被部分焚毁,虽说又重修过几次,但已经没什么人住那,倒是不时有老太后贵妃什么的进去养老。如今惠安皇后早薨,兴庆宫空置十几年了,安排些皇子皇孙住进去到也不违制。
“主家,方才务本坊外看到不少甲士,右武卫的大旗都给卸下来了,也不知是打算拆那间屋!”田大可坐在车辕上小声禀告。
南衙十六卫中八卫卫所定于长安,虽说现在只剩个空壳,但军中依旧视为**,就连朝中封赏也将十六卫大将军作为荣耀,哪怕是个空衔也没人嫌弃。右武卫军旗杵在务本坊二百多年,除却安史之乱时摘下过一次,平日里都像宝贝般派人把守,从未听说有撤掉的说法。
车夫是个老把势,估计在军中待过,咧着满口黄牙回应道:“田管事您不知道军伍的事,这十六卫军旗呐,每年上元时必汰换一面,要不这风吹雨淋的,免不了残破。今日想必是新封的右武卫大将军出手,寻常汰换哪有那么大阵势!”
“这事还真是听过,往年也没留意,我记着咱府上好像就封过左威卫大将军,先王还为此摆了十几桌好宴呢,倒是这军旗也没咋留意!”田大可咬着嘴唇努力思索。
“唉,祖上曾言,十六卫纵横天下,东起百济西至碎叶,所经之处望风而降,就连突厥都给灭国喽。这才过去多少年啊,就连晋阳祖地都快守不住了!咳咳.....老汉发癔症,又在这胡说,该罚.....主家这次入宫怕是该承爵了,府上也没个子嗣,老汉寻思要不咱把二郎家的娃娃接来,免得族中又逼您另娶新妇!”车把式早起喝了一碗,话头打开就关不住。
田大可对这车夫很宽容,转头笑着朝李潼解释:“按辈分主家还得叫这老家伙一声叔叔呢,要是没当年武后的事,指不定这老家伙还住在十王宅享受清福。”
大唐传国已经二百多年,越是久远的皇族越为没落,武周时因故被贬的皇族不在少数,有的还能混级爵位,有的已经沦为庶民。就如当年汉室一般,刘备还卖草鞋去呢。车把式沦落至此,尚能求得温饱,别的皇族怕是连绝后的都不在少数。
李潼受后世教育影响颇深,闻言立马拱手道:“潼不知礼数,竟令族叔驾辕,罪当受罚。族叔请往里坐,让田管事驾车即可!”
“呵呵.....主家这么说可是要让老汉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啊,肃宗时宗正府遍访京畿,这才将散落族人收拢入京,编籍再赏。老汉祖上没本事,守不住爵位,三代前便沦为庶人,承蒙先王恩德,收我于府,这才衣食无忧。主家就莫要行晚辈之礼了,被别人瞅见遭笑话!”车把式大笑着扬起鞭子,将马赶往行人稀少的皇城一侧。
兴庆宫位于长安最东侧,紧靠春明门,从朱雀街过来会路过东市,三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让东市损失惨重,放生池外至今留有烟痕。波斯商人已经被黑衣大食取代,从绿眼换成黑眼依旧是大唐眼中的胡夷。吐蕃自从陷入内乱,连带着商人也没了底气,被群纨绔子弟打马围在街口,连抢带骂地弄走货物。
“该.....当年张太保起义军时,那帮臭人可没少在西边祸祸,府中那老门子,一家十几口,就因为半条羊腿的税钱,被一夜灭门。现在那老家伙还揣着手叉子入睡,总说死前非拉个吐蕃人做伴不可!”田大可一口唾沫吐到地上,恨恨地说。
“赶马过去,让那帮小子闹闹就成,可别出人命,吐蕃使节今日在长安。”李潼听张居翰说过长安最近的趣事。
少年们对皇族还是有几分敬畏,听了田大可的话,这才把绑在吐蕃人脖子上的绳套解开,狠抽两皮鞭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个悲愤莫名的臭人在原地呼号。
车把式似乎对李潼的做法很赞同,鞭花都舞得虎虎生风,连带田大可都面露得色,似乎做了件了不得的功绩。
越过东市往北就是兴庆宫,侧门外早就停了一溜马车,认识不认识的皇族都在那互相寒暄,等待监门郎验明身份后再行分房。
李潼对这帮亲戚是两眼一抹黑,要不是田大可帮着介绍,他都不知道该管这群家伙叫什么?
“马上风”这病症为大众喜闻乐见,超过九成的皇族都知道李三郎大名,见面头一句话都是:“听闻三郎有隐疾,却不见新妇侍于左右,该不会是金屋藏娇,舍不得带出让吾等瞧瞧吧?”
“你等这是作甚,三郎病体初愈,哪能近女色,为兄尚留有六十年虎鞭一副,今日就送与三郎,令其服后如猛虎下山........”
想看新妇还情有可原,送虎鞭的就过分了,咱又不是那种病症,凭啥还得这玩意医治。
李潼苦笑着一一回复众人,顺便还让田大可从车里拿出礼物回赠给六十年虎鞭兄。
“肃言,诸皇嗣听宣!”监门郎尖声尖气地吼道。
方才还乱哄哄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挨挨挤挤地站在宫门外。
“李氏皇亲漫,瀹,泸宿南熏殿........溪,涪宿大同殿.......潼,津宿花萼相辉楼......”监门郎语速很快,被念到名字的皇族赶忙坐上马车,由宫中太监引路前行。
田大可听到李津的名字不由嘿嘿傻笑,等到地方李潼才发现,跟自己一殿而宿的家伙正是六十年虎鞭兄。
“啊呀,三郎,你看,咱们兄弟俩真是虎鞭修来的福分,连入宿都能同塌而眠,一会得好好絮叨絮叨!你这油饼味不错,就是模样嘛,跟雷劈的歪脖子树一般,瞅着......啧啧.....”李津乐呵呵地捧个盒子站门外,嘴里不停嚼着吃食。
管麻花叫油饼也就算了,还嫌模样不俊,看在你个古代人的份上忍了,酥肉坚决不让你吃。李潼假惺惺地与虎鞭兄客套两句,转身吩咐田大可把行李搬进屋,毕竟里头还有明日进献的礼物,放马车里不安全。
花萼相辉楼靠在兴庆湖边上,按李渲的说法蚊虫较多,田大可进屋就先把熏香炉点上。
“三郎,你这管事的可比我府上那位有眼界,当年也不知哪缺德玩意弄的,愣是把温汤给引到这兴庆湖里,花花草草的倒是享福了,可人遭罪啊,满长安的蚊虫全跑这过冬,大雪天的也不消停。”李津好奇地趴窗户查看,嘴里依旧吃个不停。
“能住这兴庆宫也算好的,没见李渲都被配到太极宫去了?那地方才叫凄惨,听说屋顶漏风的大殿都有!”李潼拍拍床榻,觉着还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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