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的国际自由港,幻海市的滨江地带荟聚了灿烂壮丽的万国建筑群,其中矗立着一座二十四层、绿宝石尖顶的摩天大楼,在一切滨江地带的名胜里都堪称“王冠上的明珠”——这是幻海有名的“和平饭店”——凡是来往幻海的名流权贵,能在“和平饭店”混成常客,才算得上在社会有脸面。
自从开业以来,“和平饭店”顶部的七层楼就一直被某个神秘客户租用,哪怕幻海再有势力的客人也无缘登临。战后第十六年的一月某日,“和平饭店”的顶部七层迎来了那个客户派遣的新一任主人。
——一个一身白衬衫、黑西裤,打着领带的高挑女人站在顶部最高层的办公室里,从阳光照耀、钻石般闪烁的大玻璃幕墙,俯瞰着幻海市的万千风景。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是顶层第一楼的保安禀告预约的访客来临。她示意放行。
办公室的门敲了两下,一个魁伟强壮、目光坚毅的四十岁汉子走进她的办公室。这汉子着一身便服,但他的行走虎虎生风、步伐稳健,如同一个军官。
“幻海站行动科长,尚云鹏,向林洋董事报道。”汉子向那个女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军礼。
俯瞰海景的女人侧过脸,这是一张美艳又英气、三十岁不到的脸。她留着一头大波浪卷的乌发,胸脯饱满,小麦色的皮肤,长手长脚。但她的眼睛却流露出远比表面年龄老辣和有穿透力的目光。
女人受之坦然地坐上办公桌的老板椅,平淡道,
“三个月前,组织总部任命我为幻海的审判官,处理前任幻海站长留下的烂摊子。而从今天起,我正式接管幻海站的一切工作,担任幻海站的新任站长,负责处理幻海站管辖区域的一切重大的异常事件。尚先生是幻海站的支柱,寥寥可数的A级调查员。希望你能像过去三个月配合我的清理工作那样,完成组织交付的新任务。”
“遵命!”
尚云鹏战战兢兢地又还了一个军礼。在过去三个月,他充分领教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手段的凶残疯狂,也从各个渠道了解到这个小姑娘在组织高层深不可测的背景。
她是猎人,也是收藏家。只怕是比前任站长还不好应付的主子。
瞧了恭顺的尚科长一眼,林洋打开抽屉,把一份任命书交给他,
“战后以来,异常事件在人类世界的出现越来越频繁,危害也越来越大。解决重大的异常事件,不再是个别调查员能够应付过来的,组织需要进一步调遣利用官方的力量。有这一个明面身份,会方便你的行动科之后的行动。”
尚云鹏接过任命书,不禁一愣,随即心中生出无限感佩。
——手上这一份任命书竟然是幻海市警务处处长的聘书!这个职位是幻海一切巡捕的老大,可以对幻海一切官方的警力和暗探发号施令!任命书上是如假包换、掌控幻海一切政事的“幻海理事会”的联署和官押。
想不到,组织潜藏的力量如此巨大,可以轻易左右一座国际自由港的最重要的官方暴力机构。
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对自己三个月鞍前马后的赏赐如此之厚,一任站长便给自己要了可以在幻海横行霸道的官职。
“从今往后,尚某唯林站长马首是瞻!”尚云鹏九十度弯腰,向林洋深深鞠躬。
林洋打开办公桌上的文档,道,
“那我们就开始新一任的工作吧。今天有三个事项需要解决。
第一,是新一批调查员的招新和实习。我会改变幻海站的前任优先栽培泰西调查员的方针,转向招募和使用本土的唐人调查员,他们更加熟悉本土的情况,更便于获得本土的情报,作出更符合现场和民情的判断。我希望,行动科以后照顾这些新人,把他们派到最锻炼人的一线去。”
“遵命!”尚云鹏道。
所谓最锻炼人的一线,就是死亡率最高的地方。尚云鹏想。反正,唐土最不缺热血、天真又找不到事情做的年轻人。倒是泰西人当惯了老爷,骄狂自大,不通世情,稍微死一个残几个,总部就烦个不停,真不好支使。
“第二,按照总部的情报部门的研判,有一批组织的通缉犯,或者说‘魔人’,在过去三个月躲避组织在泰西的追杀,偷渡到幻海。我就交给行动科处理喽。”
尚云鹏接下林洋交付的通缉犯名单——林林总总十数人,最高的是“B级魔人”——又大声唱了一个喏,
“遵命!”
这是向泰西的总部邀功,于自己往后的晋升大大有利,绝不能怠慢。强龙难敌地头蛇,这个远东可不是那些疯子想象的法外之地,到处是幻海站的眼线,这些魔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一个事项:过去三个月,幻海站的重点是清理内部的问题,积压了一些外面的案子。你们行动科抓紧处理完,别拖过旧唐历的春节——比如这个‘墙中鼠’的事件。”
林洋指着文档上小小的一行字道。
——“‘墙中鼠’,暂定d级异常事件。事发地:南英女中。报案时间:12月中旬。委托人:幻海总商会某董事……”
尚云鹏心里对这个小案子嗤之以鼻。报案的不过一个商会的小董事,为出事的女儿忧心忡忡,也不知道从哪一个势力人物搭上的组织门路。但他面上还是不露声色,也把已经准备好的预案交给眼前的林站长审核,
“行动科认真研究之后,决定不委托民间调查员,而是派遣本站直辖的‘C级猎人’调查员柳子越解决‘墙中鼠’事件。小柳是幻海站年轻调查员之中的翘楚,有希望晋升B级。我相信柳调查员能在最短的时间干脆利落地解决问题,提升我们幻海站的影响和声威。”
这是一个尚云鹏要提携的小弟,让他完成新站长的开门第一个任务,好给大领导留下印象。
“那就给他一周时间完成任务。只限一周。”
林洋看了下桌上的台历,在她规定的日期画了一个圈道。
“遵命!”
尚云鹏敬礼、转身、正步走到门口。这时,林洋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示意尚云鹏留步。
把话筒放在一边,林洋叉掉台历上刚画的圈,向尚云鹏道,“撤销柳子越的行动吧。”
尚云鹏显出错愕之色。
“刚才,幻海站的情报科打来电话,‘墙中鼠’那个委托人撤销了申请——他的宝贝女儿已经没事了,南英女中一切正常。不过,情报科拒绝了委托人返回委托费用的要求。”
林洋道。
尚云鹏的拳头一紧。情报科那群坐办公室的又在胡搞些什么!自己行动科的调查员可不是随他们指挥来指挥去的小狗!
林洋道,“我会批评情报科,也会给那个冒失的委托人一个难忘的教训。那就期待那个柳调查员之后的表现吧。”
她挥了挥手,尚云鹏恢复了恭敬的神色,又道一声“遵命!”,退出办公室。
再无他人的办公室,林洋又拿起电话筒,问电话那一头,“‘两头蛇’,我挽留了你的退休,但我可没想用一个头脑已经糊涂的老头。”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如同饱尝鲜血的刀剑一般凌厉。
“组织的一切委托人都该清楚,他们的每一句委托都不是儿戏;情报科也确认了那个异常事件的真实性——那么,‘墙中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这一次,谁要受我的惩罚?”
电话的那头,却是一个老者温和又笃定的微笑,“‘墙中鼠’消失的缘故,即便情报科里的人也是很难理解的。不过,只要看过今早恢复更新的《魔都评论》副刊上那个《新聊斋》栏目,小林你马上就会懂了。”
《魔都评论》作为幻海影响力最大的报纸,也是林洋每日必读的功课,但她从来没有读这张报纸文艺副刊的兴趣。这一次林洋翻到老者说的那个《新聊斋》,一篇《墙中鼠》的短篇跳进她的眼帘。
这却是叙述泰西花旗国一家教会女中出了鼠妖的怪谈故事。文笔滑稽,用词土味,根本是披着泰西人皮说唐国事的评书。
但读未及半,林洋的俏脸已经冷如冰霜,她的眼睛盯着那个作者的笔名,“澄江”。
曾经,在三个月前,她解决过一个同样化名的民间调查员。那不属于组织总部的清理工作,而是为了她自己的计划,不得不排除的挂碍。
“这个小混蛋又走回老路了吗?”她拿起电话筒,并没有作出即刻的决断,久久不言语。
“你追求的不也是自由,那又何必妨碍他找回自己的自由?”电话里那个老者笑道,“不如,让我再去拜访下那个小朋友,看看情况——哈哈,他怕是已经彻底忘记我这个老头子了。”
“这一次,我就在这里等他,什么也不会帮他;既然他觉得自己有本事,那我就等他长回本事,走到和平饭店这层最高楼的那天。”
林洋挂断了电话。
在她的办公桌抽屉里,安静地放着一本人皮包装的古书手抄本。这本书叫《录鬼簿》,其中有一页写着“澄江”的名字,不过,这是一个已经勾销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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