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空的执念之境消失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从幻阵中离开。
他还有些恍惚的看着陆星晚,似乎没有回过神。
陆星晚抬起头打量四周, 一方熟悉的黑暗领域,黑色的海水在翻涌。
海边有个姑娘背对他们而站,她的身上红与金交织,红是红色衣裙,金是金色锁链。
果然……这里才是我的执念之境。陆星晚想。
只是她的执念太深太可怕,即使是留存至今的上古幻阵,都只能触动到最浅的那一层。
陆星晚眸光微垂很快甩脱心中复杂的心绪, 一手轻握赵明空隔着衣袖的手臂,带着他向相反的方向走,“跟我来。”
赵明空终于回过神来, 他知道自己是在幻阵中, 自己刚刚所见的一切都是过往最深的执念。
不过到底是自欺欺人还是终于已经释然, 所以才会在幻境的尽头见到自己的妹妹, 赵明空也说不清楚,他只是非常感激这一刻的重逢,哪怕只是假象。
“星晚……”赵明空顺从的跟着她往外走, “你想带我去哪?”
陆星晚能够感觉到他的眼神一直专注的看着自己, “当然是出去,为何这么看我?”
“没什么, 你长大了。”赵明空笑了笑。
陆星晚对上他眼底漫过的悲色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哥哥并不知道这是重逢还以为她是幻觉。
她心中百味陈杂, “很抱歉,我当年没有察觉到你的痛苦。”
哥哥的处境未必不是两难,而他选择了站在自己这边。
“你最不该对我说的就是抱歉。”赵明空专注望她,仿佛从这里出去就是永别,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陆星晚默然了一会儿,也不知该从何解释自己不是幻影,而是他们真正的重逢了。
不过一会儿从这里面出去,哥哥大概就会意识到这一点。
陆星晚想了想,又问,“其他人如何了?”
从悬崖上和石刀同归于尽,后来又被寒剑派的陆师姐救回去,那些事情发生的日子里她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不过始终没有更改那个当母亲让她嫁给石刀时就断绝关系的念头。
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任何的动摇,她唯一感到抱歉的是哥哥。
从头到尾她没有给哥哥任何机会,就单方面的断绝了关系。
真不知道当年他在枯骨岭的崖下日日夜夜的寻找自己,最后却接到自己那张义绝的字条会是什么心情。
赵明空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其他人,苦涩的笑了笑,“我以为你会恨她。”
这个她指的是他们的母亲。
“她与我再无关系,但我知道你舍不下她,也不必为我如此。世间之事难两全,我不希望你这般痛苦和为难。”陆星晚认真的说,她知道哥哥曾经如此为她不平挂念着她,心里就已经很满足。
而她将哥哥重新放回心里,自然就不愿意让他承受任何的痛苦和为难,她对自己所关心的人一向是这样。
赵明空望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点悲凉,脸上却带着笑,“即使是个幻影,你也在为我着想。”
陆星晚欲言又止,赵明空摇摇头,声音轻的好像是一阵叹息,“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选择,而并不只是亏欠。何况也没什么好为难的,母亲……已经去了,玉娇也已遁入空门。”
陆星晚微微一怔,她并没有多少难过,只余淡淡悲凉。
“刚才你见到母亲了吧,那是她的一缕残魂。”赵明空说,“她重病缠身,临终前她请求我师父——我那时机缘巧合被师父收徒,她是一位医修。母亲请求我师父将一缕残魂封进了我的识海里。”
他叹息,“她想再见你一面,如今也算全了心愿。
怪不得她觉得幻阵里的母亲和当年的反应并不一样。
陆星晚轻轻摇摇头,这么多年时间磨平了爱恨,连那一点点不甘都已经变成了漠然。
只是哥哥以为她是幻影,却还事无巨细的为她解释,陆星晚心中有些酸涩,“我们走吧。”
她拉着他的手臂向前,有光在前方涌动。
赵明空被刺目的光晃的睁不开眼,他缓了一下才算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果然他还在迷失之殿内,刚刚的一切果然是一场幻梦。
他低垂下眼帘,笑意有些苦涩。
有极轻的脚步声在向他靠近,赵明空望见了一片并不陌生的裙角,褶裙上绣着的清雅飞鹤不正是他在幻境里看到的。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就看到阔别十二年的妹妹正站在远处,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哥哥。”
“丢失的那些信我没有收到,但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亲口告诉我了。”
*
林落月在无数由回忆编织的片段中打转,多数都是关于陆星晚的,至于她自己她好像没有太执念的东西。
无论是已经去世的先生还是卧病在床的长姐,她都能清醒地知道是假象。虽然有不舍有挣扎,但还是可以笑着道别,说一句别担心我。
只有关于陆星晚的事让她无数次止步,想要了解更多。
枯骨岭被血与火席卷的那个夜晚,她就站在悬崖边上看着陆星晚身间的红衣与鲜血交织在一起,她倚着剑笑意肆意而又狂妄。
“你不是想要娶我吗?”她对已经生出畏惧的重伤男人说,唇齿间流淌出鲜血的时候,她又低低笑了起来。
“那就陪我一起到地狱里去吧。”
她甚至并不绝望,只有反抗了命运的不屈与快意。
猎猎晚风中,她的红嫁衣似要与大火交融,炽烈的烧尽人间一切罪恶与黑暗。
“星晚……”林落月喃喃,眼前景象破碎又重组有光没了过来。
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醒醒,落月。”
林落月有些恍惚,她睁开眼睛逐渐聚焦起来,看到宫殿内高高的石柱。
她一动就感觉自己是躺在陆星晚的腿上,对方的眸底漾着关心与探寻,“还好吗?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当然林落月也有叫姐姐叫别的人,但她的情绪很平和似乎已经释然,只有叫她的时候眉头一直是紧皱着的。
陆星晚不想让她这样难过,更不想她为了自己难过。
林落月怔怔看她,看她眼波流转中只有被岁月打磨过后的平静,仿佛她在无数个碎片中窥见的痛苦和惨烈都只是一场幻梦。
“我睡了很久吗?”林落月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干涩,她忍不住避开了陆星晚的眼睛。
陆星晚微觉诧异,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林落月的脸颊,“没有,我就比你早醒了一会儿。怎么了,头疼吗?”
曲繁夜比她俩醒的都早,因为她的执念之境只有一片荒凉沙漠,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会儿见她们俩都没事她就放心的在旁边啃点心,她一边啃一边皱眉,“偏心,你让她枕腿!”
陆星晚抬起头失笑,“你这话说出来我就冤多了,你不是先醒了吗?”
“那你也偏心。”曲繁夜蹙着眉,有一种两个小伙伴背着她关系更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她还形容不上来,就只能一个劲儿的嘟囔陆星晚偏心。
陆星晚摊开手,“那要不你也过来躺一躺?”
曲繁夜又非常嫌弃,“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幼稚。”
陆星晚无奈,“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好了,你吃点心吧,不要和我说话了。”
赵明空看着这一幕还有点恍惚,眼里却已经流淌起暖意。
林落月一言不发的坐了起来,她背对着陆星晚飞快的用袖子擦了擦脸。
陆星晚感觉她的情绪不太对,一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落月,你还好吧?”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说什么逝者已矣的话没用,但人活着总要向前。如果你难过的话可以和我说。”
向前,陆星晚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一直在努力向前,可谁曾善待过她。
林落月迅速抹干的泪又落下,“我没事。”
陆星晚绕到她的对面,看她眼圈都红了,心里立刻就像被堵了石头。
她不喜欢看到眼泪,更不想看到林落月哭,抬手为林落月拭去,“落月……”
林落月又一次转过身,她不爱哭,更不喜欢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但她心里真的很难受。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整个大殿好像突然变得无比寂静。
陆星晚一怔,终于明白她的眼泪是为谁落下的,心头一阵发烫,将双手轻轻搭在林落月的肩头,“不要为我哭,这世上我最不想让你难过,尤其是因为我。”
林落月用力抹去眼泪,“我没哭,我只是……”
心疼你。
陆星晚抬起手,掌心贴在她素白的面颊上,“好好好,你没哭。不过一定看到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吧,如果有做的太蠢,你一定要忘记。”
林落月破涕为笑,“怎么,难道你还想杀人灭口。”
陆星晚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说不准呢,我一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赵明空有些欣慰的望着这一幕,看来她交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林落月情绪平复后发现赵明空也在,立时感觉有些尴尬。虽然闯到对方的执念之境中并非她主动,但是谁愿意把自己心底最深的心事让别人随意观看。
赵明空倒是一派的宽和从容,“如此算来也是很特别的缘分,林姑娘不必介怀。”
能和妹妹再度重逢解开心结他比什么都高兴,那一点点不自然也变得十分微不足道。
几人说着话,林落月打量着整个大殿,她这才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周围都环绕着蓝色的灵气,这些灵气像一个圆将他们包围其中,有大有小根据人数来决定的。
陆星晚见她观察这些灵气,开口,“这些灵气应该是用来保护入幻阵的人,因为进入幻阵的时候是神识,若有先清醒的人心怀不轨,那么执念更深没及时苏醒的人就有些危险。”
林落月点点头,“这幻阵的编织者真的是考虑周全。”
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同样被蓝色灵气环绕的阿萝身上,又看了看陆星晚,“星晚,我们就此离开还是……”
陆星晚微微一笑,“我还有些话想和她说。”
林落月道,“那便等等吧。”
赵明空并不知道自己妹妹与寒剑派的恩怨,他如外界大多数人一样,对于这个曾经无比辉煌而又衰败的门派有些同情也有些敬佩。
他说,“寒剑派的苏姑娘还有那位白姑娘和我一起搭伴而行过,说起来也是有些可惜。她们身边那位丁姑娘灵脉受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陆星晚望了过去,“哥哥也没办法?”
赵明空点头,“我医术有限,能给的帮助也就是提供一些稳住伤势的丹药。”
林落月现在算是最了解她和寒剑派恩怨的人了,语气有些冷然,“她们这些人不提也罢,星晚你也不必为她们忧心。”
赵明空露出些许诧异之色,曲繁夜也看了过来。
陆星晚笑了,她哪里还会为这些人忧心,她只是觉得真是一份孽缘,“你什么时候见我关心过陌生人。”
她看向赵明空,“往事不提也罢,哥哥不必担心。”
赵明空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只是也不便多问,压下心底困惑轻轻点头。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