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陆星晚只觉天地静止, 她恍惚以为这是重逢,随后发现只不过是幻境。
赵明空的目光穿过她, 摇摇晃晃与她擦肩而过。
陆星晚回头看着他艰难的向院门口走去,抬起的手又微微放下。
他身上的药效似乎太重了,走不了几步,他就要闭着眼睛喘‘息不止。
还好现在已经走到了走廊上,他可以扶着走廊的围栏和石柱行动。
陆星晚微微皱起眉头,记忆里似乎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除非是她不知道的时候, 可如果是她不知道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编织出执念之境。
那……她已经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在赵明空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努力爬起来的时候,一双脚映入了他的眼帘。
赵明空抬起头,顺着那双脚看到她的裙摆, 看到她赋予他们兄妹与她如出一辙的容颜。
“母亲。”他苦涩的扯了下嘴角, 却发现根本扯不动。
他努力扶着旁边的长椅坐直了身体, 面无表情的说, “除非你把我的手脚砍断,否则你阻止不了我。”
赵母看着儿子目中闪过一丝痛色,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语气却无比漠然。
“她已经走了。”
赵明空身形一僵,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到远处飘落的红色丝带, 整个院落都透着一股凄凉的红。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能这么狠心,她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玉娇就不是你的妹妹吗?你要看着她去死。”赵母说。
“我没有, 我会想办法。”赵明空支撑着想要重新站起来,他摇摇晃晃的站直和自己的母亲面对面。
“让我去见一见星晚,我有话要和她说。”
赵母看着他,“我没有骗你, 她已经走了。”
“为什么,明明我们有很多的办法,我们可以报官,可以雇佣更厉害的江湖好手,你为什么要选择最糟糕的那一条路走?”赵明空在努力克制自己,但显然他的情绪也到了一个爆发点。
“官府如果管用,枯骨岭的盗匪也不会横行近百年,还雇佣高手,你当江湖是什么?哪有你想的这么天真?除非有谁能将枯骨岭的盗匪彻底断掉,否则我们一家就要永远面对他们的追杀。”赵母声音冷冷。
“那我也会想别的办法,在我死之前没有人能够碰玉娇。”赵明空的声音不可自抑的提高了,“如果……如果保护不了玉娇,就是我这个哥哥无能,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只要我活着就会为她报仇,一旦报了仇,我绝不苟活一天!但我绝对不会做出卖一个妹妹去保全另一个妹妹的事。”
赵母面对女儿的悲痛和愧疚在面对儿子时全部转变成了一种强硬的淡漠,“这就是我不能让你去见她的原因,因为你会动摇她的选择。
你们兄妹恨我也好怪我也罢,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三个都赔进去,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们好。”
“为了我们好。”赵明空一手撑住自己的额头,他喃喃重复,“是啊,从来都是为了我们好。藏了我写给星晚的信是为了我们家好,逼她嫁给一个土匪是为了玉娇好。”
陆星晚微微蹙眉,信,什么信?待在外祖父身边的那些年她并没有收到什么信,应该说根本没有收到来自家人的任何联系。
难道……
她的思绪很快又被打断。
赵明空猛地抬起头,语调拔高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失态的程度,“那你什么时候能为星晚好一次?你凭什么要拿星晚做这份好的代价?”
赵母面色惨白。
赵明空的话还没说完,“你有没有问过玉娇是怎么想的,她愿意背负牺牲自己亲姐姐一生幸福的罪吗?”
他的声声逼问仿佛击碎了赵母强装出来的假面,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我知道你怪我,怪我当初把星晚送走,怪我偏心玉娇,但你别忘了我是为了谁。你别忘了一切的源头在谁身上!”
赵明空放下手,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无比平静,“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
他语气漠然的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或许当年我死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不必说这些刺心之语和我赌气,你中毒的事是受我连累不错,但你别忘了我是你的母亲,没有我就没有你。”赵母的声音越发的尖锐,近乎凄厉,“你没有资格怪我,你们都没有资格怪我。”
她说着拂袖离去。
赵明空仰头闭目,亦是有泪落下。
赵母大概以为儿子会灰心放弃,再也没有理会他。
陆星晚也不觉得哥哥能够改变什么,如果两个人倒换位置,她也做不了更多。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错过了这么多。
原来当年有人为她这样不平这样挣扎挽留过。
她归家后确实与哥哥关系最为和睦亲密,但是自从和母亲说了那个交易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哥哥和妹妹。
她并不想知道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大抵是默认了吧。
现在在想她被绝望与愤怒遮住了眼睛,转身的同时也没有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
但是赵明空并没有像任何人预想的那样就此放弃了,他勉强站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赵府,赶到了一条并不算繁华的街道上。
他进了一家医馆,迎面与医馆里的人撞了个正着,医馆里的那人见到他也是大惊失色,“你这是怎么了?”
赵明空摇摇头,“被下了软筋散,好了,你别多问了,我有件事请你帮忙。”
陆星晚站在他身后,打量着医馆里这位过于年轻的大夫,她对他还有些隐约的印象,好像是哥哥的朋友,而且这人也并不单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从前也是走江湖讨生活的。
赵明空让好友帮他把身上的药解了,又帮他准备了一些毒药和刀具,最后叮嘱好友今晚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送走。
好友觉察出了不祥,“那你呢?”
赵明空目光落在很遥远的地方,“我要去另一个地方接我妹妹,不能同去总要同归才行。”
哥哥的安排倒是与她当年的计划一模一样,陆星晚这么想着,默默的跟在已经走出医馆的哥哥身后。
她当年和母亲做了那个交易后并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而是暗自联络了自己镖局里昔日的手下,请他们在自己出嫁的当天晚上护送自己的家人离开。
因为那会是枯骨岭的山匪们对自己家盯稍最松懈的时候,至于她自己,她安排了另一个手下帮忙在山匪们购买的酒水里下了毒。
而她想的是无论结果如何此事一了,她也算偿还了母亲的生养之恩,此后生死不欠。
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陆星晚跟着自己哥哥以另一种角度再看当年之事,心中的波澜再无法止息。
她轻轻叹了口气,如今站在时间尽头回望她早已经知道了结果,只是此刻的哥哥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赵明空赶到枯骨岭内部的山脉中时,火光像是血色一般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他步伐微顿,再也顾不上自己来之前想的计划,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山寨内。
而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他只看到了一具具尸体和流淌在地面尚有余温的鲜血。
他一路闯到了被艳丽红色布置的喜堂,那里更是满地的狼藉,但是倒在地上的人没有陆星晚。
陆星晚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在山顶和石刀决战,她在酒水中下毒的事被察觉到了。
知道自己注定无法逃出去的时候她倒也没有太多遗憾,只是带着快意一路和石刀打到了山顶。
赵明空还在山寨中翻找,烈火围卷中他的面容满是仓惶,他一直在找一直在找。
陆星晚伸出宽大的衣袖帮他挡住远处扑面而来的烈烈热风,这其实是一个徒劳的动作,就如同现在的自己已经和石刀一起坠下山崖,哥哥还在盲目的寻找。
她不知道她在跟着赵明空的时候,林落月也在看着他们兄妹。
林落月心中百味陈杂,她的家庭境况虽然算不上多么简单,但是亲人之间的感情非常的纯粹和热烈,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知道原来亲人之间的爱恨也是如此的折磨人。
她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再次尝试触碰陆星晚,却觉得眼前一晃,人已经站在了刀光剑影交错的山顶。
陆星晚并不知道身边发生的这一重变故,她只看到哥哥的那位好友及时赶了过来,将人从火海中带离。
赵明空被好友带到了山下,就一直默默看着大火将整个山寨付之一炬。等到晨光微曦山上大火止息的时候,他又一次开始寻找。
山上山下还有陆星晚坠落下去的崖底,赵明空一直在寻找,昼夜已经交替了无数次,但他一直在找。
好友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这么大的火,这么高的悬崖,你妹妹很有可能已经走了,节哀吧。”
“没有,怎么会没有?”赵明空根本不理会好友的劝阻,他只是喃喃的重复,“怎么会找不到?”
好友叹息着揪住他的衣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妹妹已经没了,你这副样子她怎么安心?”
赵明空一把甩开好友的手,近乎绝望的拨开周遭树丛,妄图翻遍枯骨岭的每一寸土地。
他手上缠的雪白的纱布早已被泥土和鲜血浸染。
“你懂什么?我若都不去找她,这世上便也没有人会去找她了。”赵明空声音哽咽,眼泪落在地上染了一重深色。
“除了我,还会有谁在乎她。”
周遭的景象开始扭曲,他又回到了刚刚准备上山的那天晚上,一切又开始重演。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陆星晚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不是她的执念之境,而是哥哥的。
想来林落月和她提过的那位和她相貌很相似的赵公子,就是自己的哥哥。
谁能想到十二年后他们再度重逢会是在幻阵里。
陆星晚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虚握住哥哥的手臂,“哥哥。”
他们身上的衣物周遭的景象都化作了漫天的光点,回归成他们原本的模样。
赵明空像是终于从长梦中苏醒,愕然的抬起头看到了陆星晚的面容。
陆星晚扶着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和外祖父一起走其实并没有那么痛苦,只要能够救你,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赵明空像是还没有回过神,只是怔怔望着她。
“还有就是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世上一直有人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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