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本王杀你,还需要跟侯府交代?”
凤浔生说着,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执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你的命,轻贱如鸿毛。”
颜卿雅整个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侯府初见之时,颜卿雅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便觉得自己这一生便注定系在他一人身上了。
这些年,颜承铭安分守己,柳氏唯唯诺诺,唯有她,为了想要拼出一个够得上他的名分,不惜铤而走险,步步为营,可是最后换来的却是这般绝情的话语。
轻贱如鸿毛……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竟然只是这般而已。
“就因为她是大伯父的女儿,定北侯的女儿,而我爹只是个庶子,所以在王爷的心中,我与她便相差这么多?她重如泰山,我便轻如鸿毛?”
颜卿雅忍着满腔的悲痛,看着凤浔生,出声问道。
“不论你是谁的女儿,都一样。”凤浔生浅浅地应着,然后看了一眼浅刃。
浅刃立刻意会,上前道,“颜二姑娘,我家王爷一向言出必行,想必您是知道的,若是您舍不得杀了这个无耻之徒的话,那就只能得罪了。”
浅刃说话间,轻叩手掌,一旁候着的人中立马上来两个,一左一右死死按住颜卿雅,拿过一旁的绳索就要套住她的脚踝。
颜卿雅眼看着凤浔生并不是在吓唬自己,整个人惊得失了血色。
“王爷,求您,求您放过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真的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颜卿雅此刻是真的怕到了极点,所以忍不住哀求道,强行地想要撇清关系,可是所有人都像没听见一样,丝毫没有理会她这些无用的话语。
绳索在她脚踝处锁紧,然后她眼看着那绳索另一端被人甩过横梁,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一个侯府嫡女,若是被人如此倒挂着鞭笞,最后满身伤痕,衣衫不整,就算没被虐打致死,那她也没有颜面继续活着了。
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今日颜卿霜加在她身上的痛楚她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颜卿雅想着,猛地伸手一把握住了浅刃扔到她面前的那把匕首。
浅刃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轻轻扬起了手,那几个人便止住了动作,没有再继续。
“颜二姑娘,你可想好了?机会可给过您了,若是这次再错过了,可就没了。”
颜卿雅捏着匕首,抬头看向自己的舅舅。
柳家大少爷柳鹏丰此刻也满眼惊恐地看着颜卿雅。
他不敢相信,他一心维护的外甥女此刻此刻为了保命而竟想亲手杀了他。
口腔连带着舌头都被烫坏了,柳鹏丰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摇着头,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恐惧。
颜卿雅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得厉害,可是她知道,此刻若是自己不动手,那么自己也完了。
她捏着匕首,缓缓地站了起来。
浅刃见状,便让开了些。
“呜呜呜呜呜……”柳鹏丰看着颜卿雅一步步走过来,拼了命地‘呜呜’出声,双眸爆裂,狠狠地瞪着颜卿雅。
“舅舅,对不起,”颜卿雅走到近前,低声道,“您已经这个样子了,横竖都是活不成了,若是你一命能换雅儿活着,也值了,是不是?”
颜卿雅说完,不敢再去看柳鹏丰的反应,一咬牙,狠狠地将匕首在他脖子的位置上划下去。
鲜血喷溅而出,溅在颜卿雅的脸上,颜卿雅惨白了脸色,倒退了两步,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凤浔生见状面不改色地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走吧。”
浅刃看着剩余的几个人说道,说完便跟着凤浔生一起向外走去,其余人也跟着向外走去,还带走了这屋子里所有的刑具,片刻之间,这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颜卿雅和一具还残留着温度的尸体。
颜卿雅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着那具依旧倒挂着的尸体,她颤抖着,连滚带爬地向着门口走去。
可是门被从外面抵住了,任凭她怎么拍打,怎么挣扎,都打不开那扇门。
血腥的气息,压抑的环境,还有近在咫尺的尸身,所有的一切都让颜卿雅几乎奔溃。
“凤浔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只是喜欢你,难道这也有错吗……啊……”颜卿雅靠在门口,双手抱着头,大喊了起来。
周围很安静,极度的安静让颜卿雅产生了各种幻觉。
“别过来,别过来,舅舅,你别过来,雅儿也是没有办法,雅儿也是没有办法,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去找他们,去找他们……”
颜卿雅蜷缩在门口,将头埋了起来,不敢再抬头看一眼。
而此刻,门外,挽月带着颜承铭和柳氏匆匆赶来了。
“挽月,你说清楚,雅儿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柳氏赶路赶得有些急躁,但是最让她着急上火的还是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奴婢,奴婢……”挽月低垂着头,微微颤着身子,根本不敢说。
这件事情,是她帮着颜卿雅做下的,若是颜卿雅出了事,那柳氏和颜承铭岂能饶的过她?
“说话啊,支支吾吾的干嘛?”柳氏看着她这个样子,越发得着急上火,怒声道。
颜承铭则是在看了挽月一眼之后,便上前去叩门。
“雅儿,雅儿,你在里面吗?”
颜承铭轻叩了几下,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不由得转身看向挽月,“你确定雅儿是进了这间雅间?”
“奴婢确定,确定。”挽月急忙说道,见着里面没有反应,她越加害怕了起来。
“夫君,你看,这门被从外面栓住了。”柳氏眼尖,看着两扇门的连接处一个小小的栓子,出声道。
颜承铭这才发现了,一把取了那栓子,打开了门。
门才打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汹涌而出,柳氏猝不及防,拿着帕子掩了口鼻,差点吐了出来。
“是雅儿。”颜承铭一眼就看到了此刻蜷缩在角落的颜卿雅,快步上前,“雅儿,你怎么了?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你跟爹爹说。”
颜承铭说话间,手轻轻搭上了颜卿雅的肩膀。
“啊……不要碰我,不要过来,舅舅,我求你了,不要过来,不要害我,雅儿不是故意的,雅儿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
颜卿雅这一通喊声让在场的人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尤其是柳氏,看着不远处那具倒垂着的尸身,身子一颤,几乎要晕倒。
“夫人,夫人小心。”挽月急忙扶住了她。
柳氏轻轻挣开挽月的搀扶,一步一步向着那具尸身走去。
“夫人。”颜承铭见状,微微蹙眉,出声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柳氏颤抖着手,轻轻拨开了挡在那人脸前的碎发,看清那人长相的一瞬间,一口鲜血便直接从口中喷了出来,一声从心底发出的悲鸣声卡在喉间,许久才有声音。
“鹏丰,我的弟弟啊……”柳氏哭着,一把抱住了那具尸身,然后又疯了一般地在这雅间里面翻找了起来。
“夫人,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颜承铭上前,一把抱住了柳氏,出声道。
“我怎么冷静,他是我弟弟,他是我的亲弟弟,你让我怎么冷静啊,他一向安分守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人毁成这个样子,连死都不得好死啊……”柳氏靠在颜承铭怀里拼了命地哭喊着。
“夫人,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如今不能声张啊,不然雅儿可就毁了。”
颜承铭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些话过于残忍了些,但是在他们进来的时候这雅间之中现在只有颜卿雅和柳鹏丰的尸身,而且听颜卿雅的话,这柳鹏丰应该还真是死在了颜卿雅的手上,不然她应当不至于害怕成这个样子。
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逼着颜卿雅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颜承铭的话在耳边炸开,柳氏惨白着脸看着颜承铭,“你的意思是,我的雅儿,杀了鹏丰?她亲手杀了她的亲舅舅?”
柳氏这般说着,便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也不敢确定,但是无论到底是谁杀了鹏丰,如今雅儿在这,我们要保全她的名声,便不能声张,夫人,我知你悲痛,可是我们已经失去鹏丰了,不能再失去雅儿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柳氏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了,看着颜承铭,连声问道。
“挽月,你带着夫人和二姑娘先坐府里的马车回去,直接回怡月苑,切莫让旁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切记。”
挽月看着颜承铭,连连点头。
“可是,鹏丰,他怎么办?”
“这里我会处置妥帖的,你们快些回去。”颜承铭忍不住催促道。
他不知道那躲在暗处的人究竟想做什么,所以此刻,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现在的颜卿雅受惊过度神志不清,柳氏又因为悲伤失了分寸,所以她们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柳氏没有再说什么,和挽月一起,扶着颜卿雅下了楼,直往侯府的马车而去。
颜承铭等她们走了之后,才轻掩门扉,看着柳鹏丰的尸身,浓重地叹了口气。
—
宸亲王府,凤浔生刚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门口就响起了浅刃的声音。
凤浔生看着面前的画作,嘴角轻勾,起身,走到了门口。
浅刃将柒月斋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与凤浔生听,说完便侯在一旁,等着凤浔生的命令。
“颜承铭……”凤浔生轻念出声,“暂时不要有什么动作了,派人看着颜卿雅和颜承铭,一定护好了她。”
“是。”
浅刃领命出去之后,凤浔生走回到书案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副画作。
画上原本那个拿着糖葫芦的小丫头已然长开,她笑得明艳,倾国倾城。
凤浔生看着画中之人,表情难得的温柔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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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月斋的事情被颜承铭掩饰了过去,找了人将柳鹏丰的尸身混在运泔水的杂物之中运出了城,然后找了个乱葬岗丢弃了,一切办妥之后,还将那雅间收拾了干净,将那些血渍擦拭干净,之后又将被血渍沾污的布焚烧殆尽,一切做的算是不露痕迹了。
凤浔生知道他做的这一切,也不阻拦。
而颜卿雅也只是受惊过度,寻了医师来看过之后,服了汤药,又休息了几日之后,倒也好转了。
只是经此一吓,颜卿雅倒是老实了许多,这几日除了自己的蘅芜苑,哪里都没去。
但是这样平静的日子也就持续了两日,很快,一个人的到来便打破了这表面的宁静,那人便是柳鹏丰的夫人,崔氏。
崔氏来的这一日,赶巧颜卿雅去给柳氏请安。
因着柳鹏丰的事情,这几日,柳氏都不愿意搭理颜卿雅,颜卿雅没办法,今日便侯在了怡月苑的院子里,怎么都不离开,逼得柳氏出来了。
只是母女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有前院的丫鬟来通传,说是柳氏娘家来人了,让她去前院相见。
这话入到柳氏耳中,柳氏的脸色瞬间变了。
娘家人,她娘家就剩那么一个弟弟了,现在连弟弟都没了。
“娘,娘……”颜卿雅也听到了,看着柳氏那猝变的脸色,担忧地喊出了声,上前一把搂住了柳氏的胳膊,“娘,雅儿出错了,雅儿真的知错了,当时那个情况,雅儿不得不这么做啊,娘,求您了,求您无论如何,保雅儿这次好吗?”
“不得不这么做?”柳氏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意,“若不是你害人在先,会沦落至此吗?你害人便罢了,为何要牵扯上你舅舅,柳家已经落魄至此了,你竟还要亲手害了你舅舅的性命,你让我如何原谅你?”
柳氏说话间,猛地推开了颜卿雅,起身出了这怡月苑,向着前院走去。
柳氏一走,挽月便急忙上前,扶住了颜卿雅,“姑娘,如今可怎么是好?夫人这般生气,会不会?”
“不会的,”颜卿雅摇了摇头,“她若是想说,想查,那日便说了,她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罢了。”
颜卿雅说着,叹了口气,“只是今日我那舅母寻来,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了。”
挽月听着颜卿雅的话,不敢多言,只能扶着她缓步向着蘅芜苑走去。
—
柳鹏丰失踪了这几日,崔氏便派人出去寻了,原是遍寻不到,没成想无意中竟在城外的乱葬岗给寻着了,崔氏只以为他是被贼人害了,所以这次过来,便是来给柳氏报丧的。
柳氏心中痛苦不堪,却还是只能装作方才知道,与崔氏互相安慰了一番,又去寻了容氏说明了情况,便随着崔氏一起回了柳府,帮着崔氏一起办了柳鹏丰的后事。
短短几日,等柳氏再回到侯府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眼睛也哭肿了,那样子当真是悲伤到了极致。
失了唯一的弟弟,痛苦自也是寻常,容氏安慰了一番,几个妯娌也各自去安慰过之后,这件事情很快便被人抛诸脑后了。
只是那日之后,柳氏依旧不愿意见颜卿雅,颜卿雅连着几日去了怡月苑跪着,都没能见到柳氏一面,几日之后,颜卿雅便索性不去了。
—
“小姐,小姐,小姐……”
老远,鸢落的声音就传来了,颜卿霜正在练字,听着她的那般激动,知道肯定是有事情,便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笔。
“什么事,老远就听到你在吵嚷了,怎的越发没有规矩了?仔细祖母罚你。”颜卿霜缓步从书案前走出来,看着鸢落说道。
“少爷,大少爷,知书,他……”
“你好生说话。”颜卿霜一听事情与颜书畴有关,也激动了起来。
“知书来信说大少爷已经完全康复了,已经启程回京了,不日就能到了。”鸢落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话说完了。
“当真?”
“当然是真的,是信嬷嬷特意来传的信,还说明日要一起去青龙寺还愿。”
“好,好,哥哥终于要回来了,”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是哥哥在那乡野一日,颜卿霜多少心中难安,如今哥哥终于要回来了,她心里安了不少,“只是哥哥怎么不等着侯府派车去接,他如今大病初愈,那身子骑马回京可受得了?”
“小姐你就放心吧,大少爷做事一向是稳妥的,若是身子不爽利,他不会冒这个险的,这会他选择骑马回来肯定是想早日与您和夫人团聚。”
“是了,哥哥要回来了,终于可以安心了。”颜卿霜想着,心情大好,取了鸟食走到那八哥面前,“哥哥要回来了,你开心吗?”
那八哥吃了鸟食,张嘴便是,“霜姐儿吉祥,霜姐儿吉祥。”
“畴哥儿吉祥,畴哥儿吉祥。”颜卿霜看着那八哥,想要教它说话。
那八哥乌黑的眼睛盯着颜卿霜看着,张嘴继续道,“霜姐儿吉祥,霜姐儿吉祥。”
“诶,这八哥,怎的就会这一句?跟我念,‘畴哥儿吉祥’。”
“霜姐儿吉祥。”
“畴哥儿吉祥。”
一人一鸟,互不示弱,对喊着,这场景直把鸢落和香絮笑得岔了气,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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