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一道大喝之声陡然在人群之中响起。
这句话,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他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便看到一名青年士子排开人群,来到场中间。
先是对着场内诸人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诸位先生,晚辈却有一句话,必须要在此处言明!”
“丁泰之,你想干什么!”
见着这青年,陪座末席的钱塘县令,当即便厉声喝道。
而站出来的丁泰之,心里暗暗叫苦,可面上却强装镇定,脚步动也不动。
这一幕,更是让钱塘县令颇为恼怒。
身为钱塘县令,本次雅集汇聚这么多名士,若是成功举办,那他可谓是有一大功。
毕竟县内出现这样的文坛盛会,他身为县君,自然功不可没。
但相应的。
也会有很大的风险。
一旦中间出现差池,他第一个会被拿来问责!
因此,此次雅集,钱塘县令陪座末席,最担心的就是出现意外。
本来看到众人其乐融融,他才刚刚松一口气。
可谁曾想,就在这时,意外来了——
而且还是一个士子闹出意外!
身为钱塘县令,他对于本县的士子自然是熟识。
眼前这青年,出身钱塘八姓之一的丁家,此前他前去丁氏时,也曾见到过。
那时还觉得丁泰之颇有一些才华,懂得进退分寸。
未曾想今日却做出这般冲撞之举。
真是不知进退。
而看他这次站出来,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钱塘县令岂会如他愿?
是以,根本就不想给丁泰之说话的机会,直接便呵斥道:“此地乃是众多先生雅集之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还不快速速退下!”
“若在不离去,便要叫左右巡检将你拖走,届时便斯文扫地!”
他话语严厉,满是威胁之意。
丁泰之暗道苦也。
但想着王蓝田吩咐的差事,哪怕明知道此举会让众人心下不喜,甚至回到家族,也必然会被长辈训斥。
可……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了退路。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抱紧王蓝田这条大腿。
如此想着,丁泰之暗暗咽了一口唾沫,看也不看钱塘令,而是对着刘恢和孙绰,拱手道:“之所以冲撞各位先生,实在是晚辈有一言,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放肆!”
见着丁泰之居然还在这里停留,县令当即大怒,立刻喊道:“巡检何在?立刻把这个胆大包天的丁泰之给我拖下去,锁进打牢!”
虽钱塘丁氏势大。
但他这般冲撞,可是关系到自己的前途。
为此,县令不惜让丁氏斯文扫地,也要将丁泰之给锁走。
然而。
就在巡检即将冲过来时,孙绰却摆了摆手,看着丁泰之,皱眉道:“尔是何人?此番前来,又想要说些什么?”
“晚辈乃是钱塘丁泰之,见过孙绰先生。”
丁泰之先是行了一礼,随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曾听闻,士子虽重才,亦重操守。但若是有一个人,虽才情极高,但操行不够,敢问诸位先生,这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
在场众人都是眉头一皱。
尤其是梁山伯和孙绰,更是蓦然警惕起来。
梁山伯是此前察觉到王蓝田对他心有恶意,因此一直怀有戒心。
而今见着丁泰之冲出来,说出这番话,当下便明白过来——必然是那王蓝田动手了!
当下。
他目光瞬间投注到王蓝田身上。
果不其然。
就看到人群前列的王蓝田,此刻正一脸得意的看着他,眼神之中,满是报复的快意。
而孙绰。
先前也得梁山伯提醒,故而此刻也心里明白。
不过他面上却并未动声色,依旧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晚辈前两日前去玉皇山踏青游览,却在道旁意外遇得一名女子哭哭啼啼……此地乃荒郊野外,路遇女子啼哭,自然要询问一二。”
丁泰之说道:“询问之下才得知,此女本是玉皇山脚下的农家女,每日都上山采药,谁知这日却在上山之时路遇一名士子。”
“那士子风度俊逸,仪表不凡,然而却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士子竟是想要调戏女子,农家女忠贞,自然不从!”
“岂料那士子却威胁农家女……他乃士族出身,又拜得江东闻名的老师,若是不从,必让女子家破人亡。”
“女子内心惶恐,再加上士子身边带有恶奴,因此……她便被那士子得逞,竟是在荒郊野外,行那苟且之事!”
说到这里。
丁泰之目光转到了梁山伯的身上:“经过晚辈询问,女子交代,那士子威胁他时,曾言及他乃山阴梁山伯!”
“故此……”
“晚辈今日站出来,便是想要揭露山阴县梁山伯的禽兽行为!”
“这样品行不端,狂悖无端的人,如何能与我等列为一堂!若是这样的低劣之人,也能闻名诸郡,我天下士族,岂能善罢甘休?!”
他的声音逐渐高亢,说到最后,竟是振聋发聩。
犹若平地起惊雷一般,响彻在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一时间。
竟是让在场两百余士子,都呆愣在原地,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但很快,他们就回过神来。
脑海中回想着丁泰之的言行,一个个登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同时心中忍不住想到——
这丁泰之,到底和梁山伯结了什么仇怨?
竟是下这般死手!
要知道。
此事真要坐实了,梁山伯的前途可就彻底尽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梁山伯。
目中满是悲悯之色。
而此时。
梁山伯面上虽然看起来不动声色。
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眼中闪烁着森然的寒芒!
“这是想要将他给彻底打死呀!”
在东晋,携妓游玩乃是风流之事。
传出去非但不会对名声有丝毫损害,反而还是一段佳话。
谢安隐居东山,每日都携妓游林,寄情山水,多次拒绝朝廷的征辟,这样非但没有损害他的名望,反而还让谢安的名声愈加隆重。
朝野之间逐渐有‘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的谚语。
后世诗仙李白甚至还多次写诗,称赞这样的行为。
如《送侄良携二妓赴会稽戏有此赠》中有言:携妓东山去,春光半道催。遥看若桃李,双入镜中开。
而在《书情题蔡舍人雄》中,开篇便是:尝高谢太傅,携妓东山门。
可见李白对谢安之推崇。
所以,对于士子们看来,携妓游玩只是寻常,服药饮酒也是等闲,而如饮酒作乐更是不值一提。
任凭你嬉笑怒骂,天真烂漫,哪怕就是赤奔、异装癖,这也都是真性情的表现。
但前提……
首先你要是名士!
唯有士族以及学玄的名士才可以放纵。
而若不是名士,则必须谨守礼节。
否则的话。
那就是放旷,就是不端,就是沉迷享乐的废物。
而梁山伯尚且还未曾弱冠,更不是名士。
再加上丁泰之所揭露的可不是梁山伯携妓游玩,而是强抢民女!
这若是坐实了,那梁山伯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从此……
将再无任何翻身的机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