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悦见千尘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忙上前问道“阿霁，你是不是不舒服？”
千尘呆呆地点点头“阿娘，今天超然楼出人命了。我想去睡会儿。”
“快去吧。”宁悦心想，这孩子一定是吓坏了。
先让她休息会儿吧。
千尘进去没多久，五毒仙君便来了。
“阿霁呢？在里面？”他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宁悦从他身上感到一种深沉的气息。
“在啊…”宁悦有些呆，又立刻反应过来，“我去叫她。”
时辰不长，千尘便无精打采地站在了五毒仙君面前。
“走，跟我去一趟。”五毒仙君眉头微皱，也不顾宁悦迟疑的目光，按住千尘的肩膀，眨眼之间，两人便来到了玄罗的小院。
五毒仙君掀开茶厅的帘子“进去。”
千尘低垂着眼睛走了进去。
“把裤脚挽起来。”
千尘乖顺地卷起了裤脚。
“挽到膝盖之上！”
千尘继续照做。
“面北跪下。”
千尘默默地跪下，正面对着以往玄罗和宁悦的座位。
五毒仙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食指粗的竹鞭。
“啪！”一声脆响，千尘的小腿肚凸现出一条红痕，肌肤立时肿了起来，她不由得叫了一声。
“你可知我为何打你？”五毒仙君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喜怒。
“弟子不知！”千尘强忍痛楚，回答道。
“啪！”又是一下。
千尘这次没有喊叫出声，只是身子抖了一下，眼中渗出因疼痛而流出的泪水。
“再想！”五毒仙君的声音严厉起来。
“徒儿委实不知！”千尘咬死不松口。
“哼，不见棺材不死心！”五毒仙君又抽了一下，“那本尊提醒提醒你！巫族那个小子，是如何被判为蛊疫，血尽而死的？”
“徒儿…徒儿不知！”千尘的脑筋出奇地冷静，没有切实的证据，打死她她也不会承认！
“啪！啪！啪！”
五毒仙君连抽三下，怒道“你师父说你十分乖顺，才将《玄冰诀》传于你，你倒好，反而生出此等龌龊事来！他脑中冰针从何而来？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瞒不住了。
千尘含泪喊道“徒儿若不杀他，他日徒儿便死无葬身之地！”
五毒仙君放下了手中的竹鞭，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明明答应过你师父，他同意之时方可报仇，你见到宫沄之后，你可去寻过你师父？可有跟他商量？”
千尘强忍着眼泪摇摇头。
“你自作聪明，借我之手除去仇敌——你可想过，若来的不是我，而是你师父，他要担多大的责任？他和宁悦待你如亲女儿一般，连绝不示人的《玄冰诀》都给了你，而你呢？”五毒仙君气愤无比，“往小里说，你是思量不周,往恶里想，你就是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他又抽了一鞭。
千尘的眼泪掉了下来，喉头哽得说不出话。
“你不要自作聪明，自作聪明的人，往往最愚蠢！”五毒仙君的话像一根根钉子，往千尘的脑袋里扎，“你以为你的谎话、伎俩，能瞒得过玄罗瞒得过本尊？”
他说一句，抽一下。
千尘的小腿肚已经肿了起来。
突然，五毒仙君放下了竹鞭，叹了口气，道“玄罗一直知道你的身世。他第一次见你就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你屡屡撒谎，他不追究，一是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谎也没什么要紧；二是念你家破人亡实在可怜；三是感念你肯救你师娘。他还同我讲，你是个聪明乖巧的女孩子。我五毒，活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有天赋的年轻人，可他们之中多少人，毁就毁在太聪明！”
“你如何算计他人，我管不得，但对你师父、师娘，对家人，你要磊落！”
千尘终于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五毒仙君转过身道“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来。”说罢抬脚要走。
千尘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急忙忍痛转身，抱住了五毒仙君的腿。
“师伯，”千尘的眼睛哭得红肿，“徒儿错了，求您，别把这件事告诉师父和师娘，您如何罚我我都受，只求您别告诉他们…”
五毒仙君望着她，面色有所缓和，说道“若我真要告诉他们，便不会将你带来这里了。”
他转过身，似是朝天说道“好好悟，你的路还长——”
千尘愣愣地松开手。
五毒仙君背着手走出了茶厅。
千尘对着那个背影，跪下磕了个头“千尘跪谢师伯教诲！”
从此，她对五毒仙君更是生出一种别样的敬畏来。
说也奇怪，来之前，千尘精神不济，失魂落魄；被五毒仙君狠狠抽打了一番，又痛哭了一回，她竟觉得神清气爽，脑袋明朗了，心也放空了。
她躺在地上，呆呆望着茶厅的画顶，上头描画的是金秋的桂花，还有几只形态各异的仙鹤。她的腿肚子已经完全肿起来了，只是贴在地砖上，感觉凉凉的，还有些舒服。
我心安处即是家。
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浮玉的家没有了，这里就是她唯一的家了。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了顾清连的声音“阿霁，你在里面吗？”
千尘惊醒，赶紧将裤腿放下，答道“我在这里呢，师兄！”
顾清连掀开帘子进来，见她几乎站不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千尘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没事，只是坐得久了，腿麻了。”
顾清连拉她起来后，见她走路仍不稳当，便让她上他背来“还有很多山路要走呢。师兄背你。”
如果在往常，千尘断不会接受。但现在她也是发觉自己绝对走不回去，索性趴在了顾清连背上“谢谢师兄。”
山路上，顾清连一边走，一边絮叨着，千尘则一声不吭地听。
“师兄，”千尘突然插了嘴。
“嗯？怎么了？”
“和大家在一起真好啊。”
顾清连笑起来“你说什么傻话呢。”
千尘也笑了。
（六十四）
五毒仙君经历过无数风浪，各种江湖套路也是见了许多。他最清楚，怎样一下子把一个人打废，以及怎样打无数下，那个人都不会有事。所以挑了千尘的小腿肚，既令她疼痛难忍，也不会留下什么筋骨伤。只不过未来一段日子，她行动时都要吃些苦头。不过这在五毒仙君看来，实在算不了什么。只有多受些疼痛，人才会长记性，才不会跌倒在同一个坑里。
千尘深有此感。
幸好她的衣裤都十分宽大，虽然腿肚肿得厉害，从外头看也看不出许多来。
宁悦见她精神了许多，倒也放下心来，也不再过问五毒仙君到底带她做甚去了。
只不过，晚上千尘独自一人躺在榻上，忍不住想起了超然楼里，宫沄死不瞑目的画面。虽然没有白天时那样不舒服，但转头一想，还是膈应得慌。
宫沄…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
自己终究还是做下了如此阴毒的事。
她不再是一个好孩子了。她心想道。
也许有一天，师父、师娘、师兄…甚至云傲，都会看透她的真面目，都不再喜欢她，不再对她好。
真面目？
千尘又转念想到，什么是真面目？什么是她的真面目？
她和宫沄本就是仇人，虽然素未谋面，却也勉强称得上各为其主。
各为其主，以命相搏，又有什么错？
没错，她错在不讲信义、思虑不周，狼心狗肺，师伯并不怪她杀了宫沄。
千尘原本的性子，是恨不得事事都想个明白，现在她却不愿再想了。只愿此事快些变成她心头的浮云，随时间消散。
千尘啊千尘，不过一条人命。
你要一直变强下去，还会有很多人丧命的。
她对自己这样说着，终于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现在傲然峰的超然楼似乎变成了另一个大报坛，每日都有聚集在此处传道的修士，而内门弟子必须在此处待半天，作为指导师弟师妹的时间。
顾清连和姬青一去，便有不少炼药师前来询问，尤其是顾清连。凌风仙子那个“菊花花蕊”的比喻毫不夸张，甚至还有些不到位。
千尘便沾了光。上午她便坐在顾清连和姬青旁边，听着他人都有些什么疑问，听到有意思的，便记下来，作为今后编写药族丹道典籍的材料。
离非大天尊说得对，样样都懂不如一门精通。
千尘过了许久才领悟到其中的道理，便将其它道法暂且放下，心想待丹道大成后再去修炼也不迟。
好容易一上午过去，姬青打算回去休息了，但顾清连往往会在超然楼坐一天。
怨不得御宗人人都说顾清连好，当得道标。
千尘正打算陪顾清连坐到天黑，已经到了门口的姬青却反身回来，拍拍千尘的肩膀“外头有人找你。快去吧。”
千尘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不忘问道“是谁呀？”
姬青神秘地笑了“出去你就知道了。”
千尘暗自揉了揉小腿，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往楼门走去。她途中一想，万一是师父师伯或者是楚天戈找她呢？
她停下整理了一下表情，保证自己看上去清清爽爽可可爱爱的，才出门去。
门外人是不少，可认识的人就一个。
殷司正倚在墙上，脸上扣着半片面具——他唇角有些上挑，千尘难以分辨他到底是面无表情呢，还是真的在微笑。
“师兄找我？”千尘见不是楚天戈，便没那么殷勤了。
殷司站起来，理理衣服的褶皱“嗯，带你去个地方。”
千尘内心叫苦不迭。
她甚至怀疑，殷司分明知道她腿上有伤，还要带她去什么劳什子地方。
“师兄，改日吧，今天我不方便。”
殷司的身影突然不见了，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千尘背后。
他并不跟千尘招呼一声，却将她打横抱起，吓得千尘惊呼一声。
“着急拒绝做什么，又没让你用走的。”殷司的声音千尘怎么听里面都有些戏谑。
千尘发现自己和这个人在一起，总是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那你走吧。”千尘才不看他，将脸死死闷在他胸前，闷闷吐出一句话。
她隐隐约约听到殷司轻笑了一声，随后便是清风略过她的衣衫与青丝。
她感觉殷司停了下来，不远处传来瀑布的声音，空气很湿润，甚至能感觉到水雾飘过。
殷司把她放下来“这是冽潭。是我练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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