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
周春堂一路上看自家儿子插科打诨，为了一口子甜食斗智斗勇，竟有种天伦之乐的感觉。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离家多年的牵挂，到了城门口，才意识到自己的牵挂是什么。
他有些不敢迈步，生怕踏入城门的那瞬间，这些日子的温情变成水中花镜中月，自己还趴伏在雪堆里，无望等待着。
“周伯父，伯母做的小酥肉好吃。”
软糯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周春堂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拽着衣角往前走。
夕阳最后一抹光打在城墙上，金乌沉山，夜色蔓延。
眼前暗色只过了一个呼吸间，他便被拉着走入鼎沸的人间烟火里。
城内已经掌灯，暖意融融的灯笼挂在小摊前，挂在瓦舍门口。零星乡音入耳，依稀听到是在询问要不要葱花。
吸一口气，全都是炭火燃烧的味道和氤氲水汽，城门口有个馄饨铺子，以往他最爱吃这家。
还是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乡音。
周春堂回过神来，原本沉寂在脑海深处被珍藏的记忆冲出囹圄。
他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右臂，昨晚他又上了一次药，伤口已经长好，就连疤痕都不明显了。身上的旧伤也涂了小丫头给的祛疤药膏，已经没有那么狰狞可怖。
这样，大概不会吓到她吧？
伤好了，旧疤也不太明显。周春堂心中忐忑，伸手抓住要去买炒栗子的儿子，“你娘在哪？桃花村吗？”
现在骑马赶回去，一
个时辰不到就能见到她。
周斯羽看着亲爹浑身紧绷的身形，默默收回伸向小摊的手。太难了，就不能让他吃一口？
“在书院。”
他也想念母亲的手艺，连忙在前面引路。
周春堂左手拉住儿子，右手无意识攥住赵卿卿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心情复杂地往易县书院走去。
施盛在后面看着，不由摇头。
十年了，人终于回来。以后不用被晋氏拒之门外，指着鼻子骂。
忽地他意识到什么，回头就见赵琼玉立在夜色里，中间隔着空气，一边是无边夜色，一边是百废俱兴之后的城池。
什么时候城外只剩下少将军了？
施盛连忙走出去，不让少将军落单。他稍一思衬，伸长脖子看才发现随行的公公们跟在大姑娘身后不远，正在买小摊上的零嘴。
“少将军进城吧，晋氏准备了一桌好菜。”施盛吸了吸口水，晋氏脾气不好，可做饭的手艺真是十里八乡一绝。可惜他已经十年没吃过晋氏做的饭菜。
自从周春堂从军失踪后，他便被列入黑名单。
赵琼玉也记得晋氏的手艺，牵着马绷着脸皮进城，快步朝妹妹追去。
前面那副父慈子女孝的画面有些扎眼，比赵光裕温言好语和妹妹说话，转头怒斥他还要让人难受。
施盛连忙追上去，到了书院门口才勉强跟上。
周春堂站在书院外，又踌躇了。
赵卿卿抽出自己的手，揉了揉有些僵的手腕，冲周斯羽使了个眼
色。
周斯羽抬头望天，假装没看到。
赵琼玉郁气积了一路，早已经饥肠辘辘，见状直接抬脚把人给踹了进去。踩着周春堂衣服跨过门槛，侧身朝妹妹伸出手。
“进来。”
赵卿卿张大嘴，吃惊地看着他，果断往周斯羽身后挪了挪。
赵琼玉身子一僵，积攒已久的怒气险些爆发。妹妹不跟着他走，竟然躲在旁人身后。
“出去。”夹杂着怒气的声音传来，身材臃肿的妇人提着灯笼出来，将灯笼塞进身后少年的手里，脚步稳重走来。
周春堂刚爬起来，听到这句话习惯性便要往外走。
“没说你，我说的是赵琼玉。”
晋氏快步走来，面上看不出怒容，却让人觉得害怕。赵琼玉愣在原地，有些不明白情况，印象中晋氏不是这么凶的人。
蔡铭威抱着灯笼抬头望天，施裕眼神乱飞，不动声色地朝立在门外还没进来的周斯羽勾了勾手指。
暗号收到！
周斯羽拉着赵卿卿快步闪入院中，直接朝着之前住的小院子走去。他娘念旧，住习惯的地方绝不挪窝。钻进小厨房，果然看到灶台上煨着汤，馒头还在火上馏着。新炸好的小酥肉在陶瓷盆里，一看就焦香酥脆。
咕噜。
揉揉肚子，他装了十几块小酥肉放在碗里，拉着赵卿卿溜出去。
“偷偷吃，不能被发现。”
两人躲在阴影里吃东西，赵卿卿有些懵。
“你怎么这么怂？”
提起筷子敲了敲她脑袋，周斯羽恨
铁不成钢道：“这叫审时度势。”
赵卿卿眨眼，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躲着偷吃。羽哥儿在家无论什么时候吃饭都是光明正大，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偷偷摸摸。
“吃你的吧。等着，一会儿你哥肯定进不来，施县尉也不一定能进来。”
赵卿卿咂摸出味道了。
她咔吧咔吧嚼着嘴里酥脆的小酥肉，对晋氏的睚眦必报有了新认知。
简直就是护短界翻脸不认人的能手！
她双眼放光。当年要是她爹能这样，她早就把那些魑魅魍魉揍得不敢露头。
“你娘有骨气。”
“得了吧，赵玉琼记仇还不是我遭殃？”周斯羽也被她带偏，改叫赵玉琼。
两个人把碗里的酥肉吃完，便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把碗筷都丢了，用袖子擦了擦嘴，又去擦赵卿卿的。
“……”不嫌脏吗？
赵卿卿避开他的爪子，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又抖了抖衣服试图让气味消散些。
她一直以为羽哥儿在家里是个宝贝，现在看这情况，他好像还要往后稍一稍。
“以后叫你周老二吧。”
拍拍他肩膀，赵卿卿语重心长说完，站起来迎了过去。
果然赵琼玉和施盛没能进门，回来的只有晋氏夫妇和蔡铭威施裕两个人。
施裕仍旧是笑面迎人的模样，叫叔叔叫得贼甜。
蔡铭威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也是一副狗腿模样。
这场面看得赵卿卿直挠头，她发散思维想着，等赵光裕封了王，施裕是不是要改名
？两个人名字重了字。她正想着，脑袋被拍了一下。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洗漱吃饭？衣服在我屋，换衣服去。”晋氏打量借着光打量她风尘仆仆的模样，冷哼一声，“磨磨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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