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姬六光化名的陆广在城中。此人曾被蓁姑姑称为鬼才，向来不按套路行事，辽人此次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
赵琼玉说完，躬身而立，不敢看赵光裕。
他畏惧这个义父。
“还有呢？”
“还有……易县百姓同心？”
赵光裕有些失望，指了指易县所在的方位。
他道：“整个雄州因陛下下令，不敢妄动。唯有易县死撑，为什么？凭什么？”
赵琼玉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方面。
他本以为易县县尉施盛忠肝义胆，为国死战。没往其他方面想。
“义父的意思是？”
“带上三千骑兵，六千步兵支援易县。我去带人烧粮仓。”
赵琼玉盘算了一下人数，暗道不对。他们带来的可不止九千人，“义父其他人呢？”
“你管老子干什么？我带人烧了粮仓直接去安同。”
“陛下有令要议和。咱们贸然出兵不好吧？”赵琼玉有些迟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终究是陛下。
赵琼玉不敢想，陛下震怒会是什么样子。朔北能承担得了天子一怒吗？
“人都爬到脑袋上拉屎了。”赵光裕眯眼看山边流云，云海聚散天地黑白，一派自然莽荒之色。他嗓音沙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赵元在京中，太多东西看不到。处处按他说的做，这北地早就一塌糊涂了。”
赵琼玉低头不敢说话。义父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天下一等一尊贵的人。
若是两人关
系好些，义父也用不着在朔北苦寒之地毫无希望地度过一生。赵琼玉心中对赵光裕是怜悯的。
“老子去安同，把小崽子抓回来。哈哈哈，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有孩子！”
赵光裕笑得癫狂。
听他这样说，赵琼玉心里头的那点子怜悯，顿时烟消云散。
呸！儿女双全的人，有什么好怜悯的！他还没心上人呢。
“清点人数！”
赵琼玉怒吼。
是夜。
施盛站在城墙上翘首以盼。
“大人，城中粮草只够一天了。”看管粮仓的衙役上，汇报情况。
施盛盯着凝成一色的天边，沉声道：“等。陆广若是猜得不错，这些人要退兵了。”
衙役不安道：“大人，那陆广信得过吗？他不闻一名，在军事上向来没什么建树。辽人可一点都不像要撤兵的样子啊。他那学生去搬救兵，现在都没回来，说不定已经丢下老子娘跑了。”
“休要胡言！调兵一事，本就是难成之事，就算是本官去了，也难见到安同的人。”
衙役还要说，施盛挥手让他退下。
“就这一日，军师的猜测对错就看今日。去叫军师过来。”
衙役不情不愿地去找陆夫子，“施大人让你上城楼。”
这些日子晋氏在路边安置了炉灶熬煮茶水，供来往兵士百姓饮用。陆广正在吃炉灰里煨熟的小红薯，闻言擦了擦指尖，交代让晋氏早些回去休息，便径直上了城墙。
“陆夫子，您看要如何？”
“粮草已空
，兵疲将寡，只等辽人全面进攻，在无支援的情况下，易县必破。”陆夫子看着漫天星辰，伸手刚要掐算，忽地笑了。
“我有个兄长，顺应天命，奉天道为行事准则。我却不信这个。城中各处备好桐油等物，各处钩索齐备，若辽人来，百姓走，在下留在这里放火。易县可不能留给那群辽人。”
经过十几日苦苦支撑，施盛几欲绝望，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竟有几分畅快。
想到那画面，施盛恨不得早些城破，也好见到火焰冲天的一幕。
“我与你一起！来人，传我命令，城中各处备上燃油火把，静等号令！分出二百人，组织城中百姓，从城南走，进山！”
手下士兵连忙应诺，迈着疲惫脚步去传令。
“此时应有酒！”施盛手按在城墙上，盯着远处辽人扎营的方向，天色已暗，相隔略远，此刻看不出什么。施盛发觉自己眼花了，他竟然看到几队黑影，朝着他们奔来。
“陆夫子，你看那些可是辽人？”
尖锐呼哨声随风入耳，陆夫子睁大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黑影，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看到辽人驻扎之地隐隐有火光。
“静待，等近前放箭。”城中兵士不多，直接出城迎战，只会是送菜。陆夫子握紧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黑影，只恨现在不是白日，看不清来人。
辽人骑兵率先冲来，施盛看清身份，连忙下令放箭。
“别省着用！
给我放箭！把存货全都丢出去！”
夜黑风高，遥遥可见远处火光冲天，呼哨声此起彼伏，似狼群嚎叫狩猎般，其中竟有些章法。
陆夫子倾身细听，神色从茫然到惊喜转变。
他惊呼：“朔北军！取鼓槌来！把桐油运上来！给我烧！”
施盛不可置信，他抓住形色癫狂，想要跳上城垛击鼓的陆夫子。急问道：“朔北军怎么会来？”安同的人都没来，朔北怎么会来人？
幸福来得太突然，施盛反而觉得有问题。
“真的是朔北军？不是辽人伪装？”
陆夫子撕开被他扯住的袖子，抓起婴儿手臂粗细的鼓槌，重重砸在战鼓上。
咚！
浑厚震耳的声音炸开，如旱地惊雷，让城墙上所有人心脏不由漏了半拍。
咚咚咚！
远在敌军营帐里的赵光裕揉揉耳朵，嫌弃地瞥了眼易县所在的地方，带着一千人轻骑上马，斜着往安同方向而去。
“大将军，少将军带得人手不足，需要支援吗？”
“放屁，他要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就跪在他姑姑坟前这辈子都别起来。走，安同接闺女去！”
十多年时间，赵光裕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闺女。心情复杂异常。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心中念头百转，终其原因不过是闺女身世上有些麻烦，他最讨厌麻烦。
这会儿，真离了朔北往安同的方向去。
赵光裕又恨不得下一秒直接冲到闺女面前。
他有闺女了，活的！
不管了，长得
再磕碜，也是他闺女。有辽人血脉咋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他闺女也不是故意的。大不了多宰几个辽人，平衡一下嘛。
“小的们，都给我警醒点，辽人就是疯狗，刀出鞘，备战！”
“备战！备战！！备战！！！”
正带兵围攻辽人的赵琼玉前有擂鼓阵阵乱人心神，后有山呼杀气滔天。他双手持刀，对上那位据说是耶律家的大佬，吐出一口浊气，左右手换了换位置。
“吾乃重阳长公主亲传赵琼玉。”
耶律家那位面带皮制面具，只露出的眼睛和鼻孔，手中弯刀如满月，声音沙哑道：“耶律祁山，寻仇。”
直觉告诉赵琼玉，此人绝对不是辽人！
“你是不是还有个叫燕支山的兄弟？”
赵琼玉嘴里说着调戏对手的话，目光遥遥望着此人手中弯刀，丢开手里的短刀，抓起挂在一旁的长柄朴刀，直接迎了上去。
管他什么人，干就完了！
远处擂鼓阵阵，若惊蛰雷霆，饶得蛇虫鼠蚁心神不宁。
两军交战，不讲章法，很快趁着夜色混战在一起，难解难分。
夜色沉寂，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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