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熙伦坐在床边,双手交握,他犹豫了一下,说:“朵朵,以后不要再这么折磨你自己了。”
潘朵放下冰袋,一颗心凉透了,她在纸上写着,“你会心疼吗?”
席熙伦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潘朵固执地看着他,又在纸上写了一遍,“你会心疼的对不对?熙伦,你别骗自己了,你还爱我,对不对?”
席熙伦交握在一起的手捏紧成拳,他看着她,明知道此刻跟她说这些会很残忍,他还是要说清楚,“朵朵,对不起,我……”
潘朵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的心突然慌乱起来,她伸手捂住他的唇,拼命摇头,不顾另一手正在打点滴,慌乱的比划起来,“你别说,你别说,我不问了,我不逼你了,我也会好好爱自己,不折磨自己,求求你,不要让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席熙伦到嘴的话悉数咽了回去,面对这样软弱的潘朵,他做不到绝决。他闭上眼睛,看着她因为慌乱比划而血液倒流的手,连忙起身按铃叫来护士,“朵朵,对不起。”
除了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护士很快来了,她拆开纱布,席熙伦才看到,针头已经扎破她手背,鲜血不停往外涌。他瞳孔紧缩,护士责备道:“怎么搞成这样了,还要不要命了?”
“对不起,护士,她情绪太过激动了。”
“她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她自己的健康,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的女人,怎么值得别人去疼去爱?”护士迅速给潘朵换了手输液,然后收拾东西离去。
潘朵被她数落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她低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席熙伦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她这样消沉,实在不忍心,“朵朵,折腾了一夜,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潘朵转过头去,目光黯淡地看着他,她在纸上写着,“你不回去,她不会担心你吗?”
席熙伦想到琬琰,心口涌上一股暖流,疲惫了一晚上的身体,因为想到了她,似乎又有了力量,他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她知道我去了哪里。”
她懂他,他亦懂她。
昨晚出来时,他虽然着急,可倒车离开时,声音震得楼上的感应灯亮了起来,他看到楼梯上那道默默相送的身影。那个傻丫头,明明那么不放心,却还是让他离开了。
潘朵看着席熙伦脸上流露出来的那抹自然而然的微笑,心里嫉妒得要命。那是情人间不必言说的默契,因为想到了她,心里就会开心。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潘朵写着。
席熙伦怔忪了一下,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她偶尔坚强勇敢,偶尔软弱,偶尔自卑,那么多面的她,最后他总结出一句,“很傻气。”
是的,傻气,无论是对亲人还是爱人,都有一种傻气的执着,让人心疼,让人怜惜。
潘朵垂了眸,眼里掠过一抹讥讽,傻气。黎琬琰在他心目中,只是一个傻气,她怎么会败给这样的女人?她绝不能败给这样一个傻气的女人。
“你们怎么认识的?”潘朵再问。
席熙伦盯着那几个字,却没有再多说什么,那是他与琬琰之间的小私密,他不愿意拿来与任何人分享。而他的闭口不言,却让潘朵理解成他不愿意多说。
一个让他不足以与外人道的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她越发确定,席熙伦不爱黎琬琰,他只是基于某种原因而不得不娶她。
她想起那天在机场外看到郑诗敏的情形,她在纸上写着,“这次小吉他没有跟伯母一起回国吗?我想见他。”
席熙伦摇头,母亲不带小吉他回国,只怕在英国已经知道潘朵出现了,她在担心什么,他何尝不知?只是他没想到,妈妈会这么维护琬琰。
“小吉他在读寄宿学校,校方不让请假。再说我妈回国待不了多久,怕孩子水土不服,索性就不带回来了。你若实在想见他,过段时间他放暑假了,我就去把他接回来,让他跟你相处一段时间。”席熙伦淡淡道。
潘朵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是滋味起来,郑诗敏有多维护黎琬琰,她看得出来,那个曾经看见她会温柔的唤她一声朵朵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两人又沉默下来,恰在此时,潘母拿着衣服回来了,是一套蓝色的病服,席熙伦接过衣服,进卫生间匆匆冲了个澡,然后换上衣服,出来时,潘朵已经睡着了。
潘母坐在病床边,又开始垂泪。席熙伦拿着衣服走出来,见到潘母默默哭泣,他有些无措。
归根结底,潘家现在这样的悲惨都是因他家而起,潘朵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因为他。
“阿姨,您去床上躺躺吧,您身体也不好。”席熙伦轻声道。
潘母抽来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红着眼眶盯着席熙伦。席熙伦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他嗓子发痒,突然猛咳了起来。
潘母这才收回视线,看着床上躺着的潘朵,不禁悲从中来,“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
席熙伦走过去,目光落在潘朵脸上,她瘦得很,灯光下,都能看到她脸上青色的血管,他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突然,他的手被潘母握住,潘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熙伦,阿姨有一个不情之请,求你答应阿姨。”
席熙伦连忙蹲下去扶她坐起来,看着她脸上泪痕斑斑,他最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却无力阻止,“阿姨,您说,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不合理,但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熙伦,求你答应阿姨,娶朵朵为妻。”
席熙伦的心脏像是被一把锤子狠狠捶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转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潘朵,“阿姨,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我……”
潘母闻言,她掩面痛哭起来,“我们朵朵因为你受了这么多苦,难道你不该娶她吗?你要娶的那个女人我见过,跟我们朵朵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你娶她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朵朵吗?现在朵朵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能娶朵朵,而要娶她?”
“阿姨,对不起,我娶琬琰,不是因为她长得像朵朵,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席熙伦听潘母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熙伦,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朵朵失踪的事,我也没有怪过你。如今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娶了朵朵,给她幸福,好不好?”
席熙伦闭口不言。
潘母看着他,终于还是绝望了,她扑倒在病床边上,痛哭失声,“我的傻孩子哟,我的心肝哟,你为了这么个男人,十来年家都不敢归,为了他付出了自由付出了青春,到头来却落得被抛弃的下场。你为什么要救她起来,让她死了不一了百了?”
席熙伦闭上眼睛,潘母的话像是拿着刀子往他心上戳,他痛不堪言。
“阿姨,对不起,我……”道义,责任鞭策着他的良心,他无法做出选择。
潘朵,琬琰的脸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一边是责任,一边是爱情,他根本选择不了。
他忍不住想要讥笑自己,席熙伦,你不是一向自诩认准目标,就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绝不回头吗?那你现在犹豫什么,动摇什么?
心不乱,无人可以乱己。
可是他心乱了,所以他卡在这里不上不下,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潘母哭了一会儿,似乎怕吵醒潘朵,又似乎是觉得哭也没办法打动席熙伦的“铁石心肠”,她狠狠擦掉眼泪,抬眼瞪着席熙伦,“熙伦,我问你,你打算把我女儿怎么办?我听说她跟你有一个孩子,你不娶我女儿,行!孩子给我们,以后我们不会再来打扰你。”
席熙伦拧紧眉,潘母话题转变得太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姨……”
“既然你要娶别的女人,就把我的外孙还给我,他妈还活着,我不能让他管别人叫妈。”潘母冷冷道。
“阿姨!”席熙伦无奈的唤道,“你要怎么照顾小吉他?朵朵现在这样,叔叔那边又离不开人,他跟着您也只会受苦。”
“总比叫别人妈强!熙伦,我一直很理解你,朵朵出事之后,她爸爸因为你们家那点破事儿受到牵连,我可从来没有怪过你半句话。可是你倒好,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要娶别的女人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想藏着我孙子,管别人叫妈,你太让我寒心了。”潘母忿忿道。
“阿姨,孩子的事我跟朵朵已经说好了,等放暑假了,我会接他回来跟你们相处一段时间。”席熙伦怎么也没想到,潘母“逼婚”不成,又要来“抢孩子”。
潘母还要再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是潘父打来的,她顾不上跟席熙伦争执,连忙接起电话,这才发现已经早上八点多了,潘父见她没有给他送饭,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潘母怕刺激他,没有说潘朵跳河自杀的事,只说自己去买菜的时候,把钥匙放家里了,现在正请开锁匠来开锁,潘父数落了她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阿姨,您先走吧,我在这里照顾朵朵。”席熙伦说。
潘母看着床上昏睡的女儿,叹了一声,“熙伦,阿姨刚才说的话,你好好考虑清楚,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才能幸福,朵朵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不要让她这十几年的委屈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