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抱着周渡给的钱跑回书斋时, 书斋老板刚好把店门关好,他转身见到去而复还的沈溪时, 愣道:“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沈溪微微喘匀气息,也没直说自己要买书:“刚刚那本书,我能再看看么?”
书斋老板知沈溪这是动心了,抚须一笑:“当然可以。”
他把落好锁的店门打开,迎沈溪进去,又重新取了书出来,自卖自夸道:“你别看这本书破是破了点, 可里面记录的菜式那都是一等一的名菜,且我收书的那户人家家里也一直把它当传家宝供着,若不是家里困难,也不会狠心把它给卖了,五十两买一本传家宝回去真的不亏。”
沈溪没听他在讲什么,翻开书页,伸出手指指腹在首页上的几排字上,轻轻颤抖地抚摸了一下,似烫手又似激动。
过了一会儿,他合上书页, 神色又恢复如常,与书斋老板谈笑道:“我平日买本寻常书一二两银子都要跟你赊账,五十两我就是把我自己卖了也拿不出,你看这价格能不能再让让。”
书斋老板面色为难起来:“小溪啊, 不是我不想给你便宜, 是这书的价格就搁在这里, 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儿去不是。”
“从书的痕迹来看, 它确实是有些年头了, 若著书人出名的话,卖个几十两乃至几百两都不稀奇,”沈溪附和地点点头,手指拨弄着泛黄的书页,状若无意地问道,“掌柜的,你可知此书是何人所著,若是我知晓的厨艺大家,这价格我咬牙也要想办法买下来的。”
书斋老板的面色立马从微喜转变到难堪:“这……”
这可真就难倒他了。
此书内容应当是一本记录家中父亲做菜及其心得的书,本身没有经过书局的发刊,这本又是本手抄本,且时间久远,他哪里会知道是什么人所著。
“或许这是本家传菜谱,著书人已无从查证,”书斋老板转了转眼珠,打了马虎眼后,又迅速转移话题道:“我看你也是真心想要这本书,要不我今天吃点亏,给你算四十两好了,这可是我的收书价了。”
沈溪低头玩着手指,不急不躁道:“我若不知著书人名字的话,我也不知道这书是真是假啊,现在市面上的手艺书籍鱼龙混杂得多,万一我花了大价钱买回去发现里面的内容却是乱七八糟的一堆,几十两打了水漂,自裁都羞愧难当。”
沈溪的话虽说得轻飘飘的,但句句都戳中了书斋老板的心。
这本书他是验证过的,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书,能卖上如此高价全靠它纸质具有年代感和忽悠。
沈溪不停摆弄的手指停了下来,看着书斋老板,亮了亮眼眸:“你都说我们是老相识了,你也知道我人品,不如你把这书再给多看两页,确定没有问题后,我砸锅卖铁都要买下来的!”
书斋老板一口否决:“这可不行。”
他可是知道书的次页就写的是:此菜不用去鸡苦胆,整锅炖之。
这话骗骗外行人也就行了,对于沈溪这个内行人来说,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本胡编乱造的书。
书斋老板皱了皱眉:“不管怎样规矩不能坏,这样吧,要不你说个价,要是合适我就给你。”
沈溪想了想报出了一个数字:“五百文。”
书斋老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瞪着眼睛回道:“卖纸也没有卖这么便宜的。”
沈溪很是无辜地说:“可是若是没有著书人的话,它就跟普通的书没什么区别啊。”
“不一样的,”书斋老板反驳了一句,但又没解释哪里不一样,随即又做了一点让步,“你再添点儿。”
沈溪顿了顿:“一两?”
“……”书斋老板,“三十两,你好歹别让我亏太狠了。”
沈溪考虑了一下,又尝试性地加了加价:“五两。”
“不成不成,”书斋老板挥挥手,有些生气了,“最低二十两,你要就拿走,不要就算了。”
沈溪没被吓到,悄悄舔了舔唇角,最后报了一个数字:“十两。”
“不行,”书斋老板宽袖一甩,生气道,“你压得太狠了,二十两不能再少了。”
沈溪脸上充满了遗憾:“我就只有十两银子,还是刚刚跟朋友借的,既然你不能让步的话,那就算了吧。”
沈溪说着就真的往书店外走了。
书斋老板犹豫了又犹豫,这本书他花了十两银子收的,按理说十两银子卖出去也不亏,可他心里就是有些不得劲。
但他看着沈溪走也不得劲,就安阳镇这个小镇肯花十两银子买一本食谱的人不多,下次再想碰上一个可就难了。
几个呼吸间书斋老板的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在沈溪即将踏出店门的时候,叫住了他:“十两就十两吧,就当是回馈老顾客了。”
沈溪收回了腿,转身回来,爽快地拿出十两银子来:“你说的十两啊。”
书斋老板无奈收了钱,把书给你沈溪,喋喋不休道:“大半年赚的钱都亏了,你下次可一定要多来我们书斋买书啊。”
沈溪如获至宝地收了书,也说着漂亮的场面话:“那是肯定的,安阳镇就你们一家书斋,我不在你这里买书去哪儿买书。”
书斋老板闻言心里的不得劲消散不少,他这次没在沈溪手中挣到钱,下次再挣也是一样的。
周渡和罗福在镇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到沈溪出来。
周渡见他面色稍稍有些泛白,蹙眉问道:“没买到?”
“买到了。”沈溪摇头,把手中的书递给周渡看,顺便也将剩余的银子还给了周渡,“花了十两。”
周渡接过钱袋子,一掂量就知里面的钱没少多少,再听沈溪一说,问道:“怎么只花了这点。”
沈溪坐上牛车,整个人都怏怏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道:“店老板不识货,错把珍珠当鱼珠,价格一压就压下来了,这十两应该就是他的收书价。”
那你应该开心才对,为什么心情如此低落。
周渡见他这样,右眉微动,想问却问不出口。
周渡不问他,他也不主动说话了,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本,也不翻看,就这样直直地一路看回桃源村。
直到快进村的时候,他才把书收起来,看向一旁的周渡道:“周渡,我请你喝酒吧,好酒。”
他明明是笑着对周渡说的,周渡却感觉不到他的笑意。
周渡沉默片刻,缓缓道:“好。”
随后他又想起沈家好像没有肉类了,又道:“我去打猎。”
沈溪拉住他,指了指天道:“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你去哪儿打。”
从镇上回到桃源村,三更天都过了,桃源村里一片寂静。入了秋甚至连蝉鸣声和蛙叫声都消失,这种空旷的寂静叫人心悸不已。
“家里还有点毛豆,我煮了给你下酒一样的。”沈溪拉着周渡的胳膊,点着一盏微黄的灯笼,两人朝沈家走去。
周渡看了眼他攥着自己手肘上的手,唇瓣蠕动几下,最终还是没开口让他放开。
沈家大门一打开,豆包就率先溜了进去,自己找了个地方猫着睡觉了。
沈溪带着周渡去了厨房,将厨房里的所有油灯都点亮,他面色好了些:“我回屋去放点东西,你等我会。”
周渡点头,沈溪的厨房他也只透过窗户看了几眼,没有走进来过。现在走进来才发现,里面干净得不像话,不管是灶台上还是木质地板上都找不出一丝油污,锅碗瓢盆每样都摆放有序,叫人看了舒服。
沈溪点着灯笼回了房,没先点灯,而是径直走到衣柜处,把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全都扯了出来,露出一个红木匣子来。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衣领,从脖子里拉出一把钥匙来,打开了红木匣子。
微弱的灯笼灯光只能隐隐照出匣子里的场景,只见里面摆放着几本全是被烧得只剩下半截到几乎看不清字迹的书籍。
沈溪的指腹逐一拂过书籍上的烧痕,无措地闭了闭眼:“是天意让我买到你的手抄本的,不是我故意要脏了你的轮回路的,安息吧……”
沈溪微微张了张唇,最后那个从不被得到允许的称呼终究还是没有吐出口,他又默默咽了回去。
沈溪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周渡见他又恢复到往日没心没肺的模样,逐渐把心放了下去。
“我很快就好。”沈溪挽起衣袖,从院子里抱了一捆青毛豆进厨房,找了个木盆,蹲在地上飞快地从青藤上择下毛豆。
周渡走过去主动蹲下身去帮忙。
沈溪择完一盆毛豆,又用剪刀剪去毛豆的两头,看着在他面前有些笨手笨脚的周渡道:“你不用做这个,你要真想帮忙的话,你去把那边的天窗打开吧。”
沈溪手指了一个位置。
周渡向屋顶看去,发现正中间的木板处有道细微的痕迹,他试了试高度,在厨房里找了根凳子踩上,伸手叩开木板,取下盖在上面的茅草,顿时漫天星辰就撒了进来。
“漂亮吧。”沈溪站在天窗下,抬头望天,眼睛里同样映满星辰,耀眼得令周渡挪不开眼。
周渡拍拍手上的灰尘,从凳子上跳下来,勉强道:“还不错。”
“去洗手吧,可以开吃了。”毛豆一会儿就煮好了,沈溪从锅里把它们舀出来,端在厨房里的天窗下,又从柜子里取出两个精致的酒瓶子来,连酒杯都不拿了,直接递给周渡一瓶,自己昂头就饮下一口:“对瓶喝最过瘾!”
周渡洗干净手,打开酒塞,一股浓香呛鼻的酒香味飘散出来,他皱了皱眉:“这什么酒?”
沈溪坐在天窗下,任由月光洒在他身上,又连饮了好几口,赞叹道:“高粱酒,好酒!”
从不买醉,也喝不了这种度数高后劲大的周渡:“……”
对他来说喝这种酒,还不如喝沈溪之前给他喝的樱桃酒和米酒。
平时善解人意的沈溪,今天就像是脑袋被糊住了似的,不仅没看出周渡的窘迫,还道:“这才是真男人应该喝的酒,之前给你喝的酒都是哄像我这样的小孩子的,你是真男人,你就该喝这样的酒,但是太贵了,我舍不得。”
周渡走过去,放下酒壶,问道:“今天怎么舍得了。”
沈溪脸颊整个泛红起来:“因为你太好了,你今天居然把你所有的钱都借给了我,所以我也不能再私藏了。”
我倒是宁可你私藏。
周渡也学着沈溪盘腿坐在地上,慢慢剥着毛豆吃,可能是因为毛豆煮的时候加了辣椒八角花椒的缘故,味道出奇地好。
“喝呀,很好喝的。”沈溪喝了半天不见周渡碰酒壶,不由得催促起来。
周渡无奈举起酒壶浅浅地饮了一口,下一刻酒的辛辣味直接呛得他脖子都微微红了红。
沈溪还没心没肺地凑近问道:“好喝吧。”
酒气熏得周渡满脸都是。
周渡想把一壶酒都泼他脸上,让他清醒清醒,忍了忍,还是没动手。
算了不跟小孩计较。
沈溪见周渡不说话,撇撇嘴:“你这张嘴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偏说,白长那么好看了。”
“不过你虽然有时候说话不中听,”沈溪身体似没骨头一样,滑地一下躺在了地上,仰头望着天窗外的满天星,“但是人是真的好,能够认识你很幸运。”
周渡也不说话,默默听着他给自己发好人卡。
活了二十七年,也就这小孩一直唠叨他人好。
平日他都被骂,白眼狼,冷血,怪物,神经病,有病,等等,总之就没有一个好词。
“诶,周渡,你把你手给我。”沈溪躺了会,突然道。
周渡把手凑过去,问道:“干嘛。”
沈溪没有说话,在周渡手心写着周渡的名字,咯咯笑道:“你人这么好,又叫周渡,是普渡众生的渡吗?”
“不是,”周渡直接否认,“是暗渡陈仓的渡。”
沈溪愣了一下,脸色更红了,嘀咕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啊。”
周渡点头:“嗯,不是什么好词。”
沈溪皱了皱眉:“怎么跟我的一样,一点都不好。”
周渡疑惑:“溪水的溪哪里不好了,快活自由。”
“不是溪水的溪呐,”沈溪眼中已有醉意,在周渡手心胡乱写着自己的名字,反复道:“是溪壑无厌的溪,是溪壑无厌的溪啊。”
周渡从没听过这个词,不解其意:“这是个什么词。”
沈溪伸出舌头舔去划在周渡手心并不存在的名字,像是极力要抹去什么似的,呢喃道:“反正不是个好词。”
周渡手心被他舔得微微发痒,将手掌缩回去,望着上面满满的口水,面无表情地用沈溪的衣服擦了擦,淡声道:“你报答我的方式就是在我手心吐口水?”
沈溪迷茫了一下:“报答?什么报答?”
周渡道:“自己想。”
沈溪撑着醉意,认真想了一下,想起了借钱的事,他躺在地上恍然道:“对,我还得报答你借钱之恩,但是我除了做饭什么也不会,你说个让我报答的方式吧,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都可以。”
周渡右眉微挑地看着他:“什么都可以?”
沈溪毫不犹豫道:“对!”
周渡缓缓说了四个字:“以身相许……”
沈溪满是醉意的眼睛不等周渡把话说完就全部亮了起来,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兴奋。
周渡一下就读懂了他的表情,微微弯唇道:“这种好事情只有梦里才有,别想了。”
沈溪鼓了鼓腮帮子:“………………”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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