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燥热一直跟随沈溪到赵府后才渐渐平淡下来。
沈溪一路上见周渡没有任何异样, 自己也逐渐看开了。
朋友之间偶尔开点玩笑也是无关紧要的,自己不要太小题大做了,那样反而显得自己有个什么。
赵员外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员外郎, 但再不入流也是官身,因此这赵府的大门都不常开, 日常进出都是走侧门。
沈溪为了图方便连侧门也懒得走, 直接让罗福把牛车赶到了后门。
看后门的小厮早就得了赵荣的吩咐, 沈溪自报了家名,又拿出赵荣给他的信物,小厮就带着他们进了赵府。
赵府很大,是个三进天井式院子,白墙瓦黛的搭配配合着天井里面种的花花草草, 显得格外地典雅素净。
天井式的院子房间都是连通的,从后门进入右侧边就是厨房。
周渡把他装好野鸡野兔的箩筐卸了下来, 放在天井的一角,正好跟他先前打的那头山羊挨着。
山羊明显还认识周渡和豆包,一见到他俩又想用羊角来顶, 可惜它现在身上被拴了绳子, 活动范围不大, 根本就够不着周渡和豆包,只得干巴巴地叫了两声。
豆包还记得山羊是它的食物,一见到山羊很是兴奋, 亮出狼爪冲山羊叫了一声:“嗷呜。”
山羊吓得又把头给缩了回去。
周渡踹了豆包一脚:“别捣乱。”
豆包只得不情不愿地收回爪子, 凶恶地瞪着山羊。
小厮领着沈溪在厨房里转了一圈, 出来后又领着周渡和沈溪去了他们各自的房间, 就挨着厨房不远, 但是要穿过厨房的天井到另外一边的天井院子。
赵府准备得也很充分, 两间房挨在一起,方便他们可以相互照料,有个什么事也能相互商量。
周渡与沈溪去房间里各自放下自己的行李,又退回了厨房。
沈溪作为本次寿宴的掌勺,有很多事需要他来准备。好在赵府家大业大,这采买一事用不上他插手,他只需要在厨房里把筵席的菜单拟出来就行,下面自会有人拿着他的菜单去采买。
沈溪想了想,定了二十个菜,老人寿宴,席面上的菜都讲究一个多,多子多福,多多益善。
二十个菜单很快写在了纸上,交与了厨房管事。
厨房管事一看纸上的菜单,再看看沈溪稚嫩的脸庞,笑了:“小娃,虽然你是荣管家请来的掌勺,但你做的这些菜我们也会做,你的本事若是不能胜过我们,我们凭什么要把掌勺的位置让你,你说是不是。”
赵府家大业大,厨房里就请了两个大厨,本来这次寿宴他们想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好好在主家面前露露脸,好挣些赏钱。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们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的本领,管家赵荣不知在哪儿听说,外面有个大厨做席做得一绝,想让这次的寿宴由他来掌勺。
若沈溪是位经验丰富的掌勺,两位大厨也就绝了争勺的心思,可偏偏沈溪还是个稚嫩的小娃娃,恐怕连菜刀都没摸过几年,就算有几分做菜的天赋,又怎么能与在厨房里钻营了几十年的他们相比。
不怪他们看轻沈溪,实在是沈溪看着太过于年轻了,像个没长大的娃娃。
周渡依在门边听完厨房管事的一番话,换了个姿势,双手环抱,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沈溪也眨了眨眼睛,心道一声,果然是大户人家啊,这才刚进门就要开始斗起来了。
“好啊,”沈溪也不怯场,比别的他恐怕不行,可是比厨艺他就从来没有怕过,“比什么。”
两位大厨见沈溪愿意应战,双目一对视,提出了他们一早就想好了的菜式:“从明日开始赵府就得挨家挨户给族人们送寿,不如我们就比这送寿的寿面?”
沈溪没什么意见,点头应下:“行。”
两位大厨一喜:“那这就开始。”
周渡的目光一直在两位大厨身上,见他们听到沈溪爽快的应下,脸上泛起了一丝得意之色,突然出声:“等一下。”
沈溪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周渡,不知道他出声要做什么。
两位大厨稍怔后,微微眯了眯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怎么,不敢比了?”
周渡平静地看着他们:“没有不敢比。”
“那等什么?”两位大厨显得很着急。
周渡的视线在厨房里扫了一圈,见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出声道:“就这么比试未免太过于单调,不如下点赌注。”
“赌注?”两位大厨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个捞一笔的好机会,“好啊,我们两人一人出一两银,我们若输了你们得二两银,反之你们得补二两银给我们。”
“可以,”周渡没什么问题,看着沈溪道,“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们若输了,得主动给他打下手。”
“没问题,”两位大厨答应得倒是爽快,很快就暴露了本性,“不过你们输了,可就不能再赵府留了。”
沈溪赶紧道:“这是自然,我若技不如人,也没脸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自会与赵管家说清,自行离去。”
两位大厨一看沈溪如此爽快,心中郁气一消,立刻道:“那就别耽搁时间了,现在就开始,请吧。”
说罢,那位掌厨房的大厨就让人给沈溪收拾出了个灶台。
沈溪在挑食材,周渡没看见有人帮忙,走过去问道:“需要帮忙吗?”
沈溪在面粉袋子里抓了一把面粉捻捏着,听见周渡的问话,摇了摇头,“不用,你坐着就好。”
既然他不需要帮忙,周渡也就不强求自己了,站在一旁默默观战。
沈溪在挑面粉的时候,那边的大厨已经开始在和面了。
沈溪把厨房里的所有面粉都挑选了一遍,可能是没找到满意的,微微蹙了一下眉,又转回去选取了一袋他刚才捻捏比较久的面粉,拿了几个鸡蛋,回到灶台上,将鸡蛋清打入面粉中,慢慢进行糅合着。
他这边还在揉面,对面的大厨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位大厨已经发好了面,将面摊在案板上,用擀面杖铺开面团,擀成一面面皮,对折后切成面条的形状。
另一位大厨则是在一旁用小炉子熬着什么秘制酱汁,连放调料的动作都是背着人放的。
面条切好后,一根一根开水下锅,煮开后,又加入冷水再次煮开,捞起,面中放熟油,加入蒜水、秘制酱汁、芝麻酱以及熟油辣椒以及各类调料拌匀后,推到人前。
“甜水面,请品尝。”
这时,沈溪刚揉完面,他动作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地找块白布盖在面团上醒面。
厨房里的人都自觉拿了一副碗筷,挑了根两位大厨的甜水面品尝。
周渡拿了两副碗筷过去,替自己和沈溪都盛了点面,端过来品尝。
还未待他入口,先前品尝到的下人们已经开始惊叹了起来。
“好吃!”
“好香啊!”
“这面绝了!”
“我从来没有吃到过如此好吃的面条!”
周渡抿了抿唇,挑起碗中面条,尝了一口。
味道确实还行,有滋有味的,但总觉得少点什么,这缺少的一点味道,顿时就让周渡对这碗面条丧失了兴趣,吃了一口,便不再碰了。
倒是沈溪抱着周渡给他盛的那碗甜水面吃得津津有味:“确实挺好吃的。”
周渡见他都吃到微微眯眼了,无声道了句:“没出息。”
旁人没听到周渡的话,可都听到了沈溪的话,一位小厮吃完抹了抹嘴,得意道:“那是,我们章大厨当年可是安阳镇里做面食的一绝,老爷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他给挖进府的呢。”
小厮捧了一个,也不忘捧另外一个:“当然朱大厨的料汁也是绝了,这面条配着这料汁这么一嗦,天下美味不过如此。”
他的话把两位大厨逗得喜笑颜开,直摆手道:“小张你说得太夸张了些,没有没有,天下美味还是很多的,不能以偏概全。”
小张笑着道:“那也是我们安阳镇的一绝,我至今记得我小时候,因为抢到不到章师傅的一碗面而站在街边哭的情形。”
章大厨明显也追忆了一下那个时候,然后嘴里谦虚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现在能够在赵府给大家伙偶尔做做面也挺好的。”
沈溪捧着面碗,一面听一面吃,时不时地还赞同地点点头。
章大厨见他这副模样也是乐了,笑道:“小娃,输了也没关系,毕竟我比你年长这么多,做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输了也不丢人。”
沈溪用面条沾干净了碗底的最后一点调料,慢慢吞咽而下,朝章大厨使劲点头:“嗯嗯。”
把章大厨乐得眼角的笑容又深了深。
“我吃好了,”沈溪放下面碗,轻轻打了个饱嗝,一点点地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纤细的左手腕,和缠着蓝色丝带的右手腕,笑了笑:“该我上场了。”
“勇气可嘉!”章大厨朝沈溪竖起了大拇指,明知道输了,还要上场比试,就冲他这迎难而上的性格,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现在嘛,还差上那么一点。
沈溪朝章大厨笑了笑:“毕竟我还年轻,如果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了的话,以后还怎么混这一行。”
章大厨赞同地点点头:“说得对。”
沈溪揭开用来醒面的白布,用手指戳了戳醒好的面团,满意地笑弯了眼,然后从自己带来的调料包里取出一种类似面粉的蓬灰,均匀地撒在案板上。
“他这是做什么?”
“因为要输了,所以自暴自弃了?”
“那也不能浪费面粉啊,外面多少人吃不上饭。”
“也有可能是恼羞成怒了,到底还是年轻人沉不住气,也没霍霍多少面粉,且让他发泄去吧。”
周围不看好的声音络绎不绝地传出,沈溪依旧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仿佛一点都没收到影响,撒完蓬灰后,他将面团取出,放在面粉上,开始溜条。
别人不知道沈溪要做什么,周渡却是从他这举动上看出了一点门道,眼睛里露出些许期待之色。
果然,下一刻,沈溪将面团溜成条后,抓住面的两头,均匀用力,上下抖动着,反复交叉,一抻一拉。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手中的面团随他心意而变幻,加上他出落得不俗,笑起来的笑容又明媚又耀眼,带给人一种视觉上的盛宴。
周围嘲讽的声音渐渐沉寂了下去,没人再说话了,都专心致志地看着沈溪的表演。
是的。
表演。
虽然沈溪的动作有那么一回事儿了,但除了周渡外还是没有人把他当成一回事。
面团玩得再好,它也不能当面吃啊。
花里胡哨的。
然而很快,沈溪开始变换动作。手中的面团被他越溜越长后,长条上案,两手按条,左手向里,右手向外,搓条上劲,提起面条两边,不停地一捏一抻,反复上案板,对折手中的面条,撒上案板上的蓬灰,使面条不沾连后,再对折两个手中捏着的面团。
这时沈溪停了一下,微喘了一口气,而后又再深吸一口气。
旁人都没什么反应,周渡却是心中一紧,随意站着的姿势稍稍正了正。
沈溪将手中的面条对折打扣后,再次拉抻开,一抖,刚才还是一条粗面条状的面条,顿时就在手中分散开来,变成了一条条粗细均匀的面丝。
比用碾子压出来的面条还要细。
“仙术!”
“这是戏法吧!”
“怎么变出来的!”
“太不可思议了,就这样拉两下,就能成面丝?!”
“哗”地一下,刚刚那些嘲讽沈溪的厨房众人,一下子全都凑到了沈溪跟前来瞧瞧这面丝到底是不是真的。
最后得知是真的后,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世间竟然还有这种神奇的方法可以使面团变成面条,今儿可是大开眼界了一回。
见方才还围着自己对自己好一通夸的众人现在纷纷围到了沈溪身旁去,章大厨脸上的笑容也兜不住,挤开人群来到沈溪面前,面色讪然地问道:“你是鲁派传人?”
沈溪直接否认了:“不是。”
“那你怎么学会的龙须面。”章大厨诧异,对于龙须面他也没有见过,只是听别人提起过一两句,不然他早在沈溪开始拉面的时候就叫停了。
沈溪吐了两个让章大厨想要吐血的字来:“自学。”
章大厨一脸不信:“听闻,这拉好的面,细如发丝,可穿针,入水即化,点火即燃,不知你做到了几层?”
他话刚一落音,刚才把他夸得笑逐颜开的小张就取了针和火过来,顺便还拿茶杯倒了一杯水。
章大厨:“……”
小张取了一点面丝,眼疾手快地穿过针,惊叹道:“当真能穿针!”
章大厨:“……”
说罢又丢了一团面丝在茶杯里,继续惊叹道:“当真入水即化!”
章大厨:“……”
继而又截取了一点面丝放在火上,直接惊呼道:“当真点火即燃!”
章大厨:“……”
章大厨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沉,然而小张就像是看不出一样,兴奋道:“章师傅,你说的他都可以做到!”
章大厨太郁闷,不太想说话。
沈溪没有搭理众人,朝站在人群后面的周渡看去,周渡人高,站在后面也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周渡见沈溪朝他看过来,冲他微微颔首,表示对他的认可。
沈溪笑了笑,这次是发自真心的笑,有那么一刻,周渡觉得周围的阳光都黯淡了一下。
“还没做好,”沈溪抬手挥开人群,“这只是拉面,还得把它做成面才行。”
只是拉个面就如此令人惊叹,可想而知那做出来的滋味。
众人不用沈溪吩咐,主动帮沈溪把案板收拾干净了,退到一旁去默默等待了。
因为时间的关系,沈溪也没做得太复杂,简简单单做了个清汤葱花龙须面,简单得就跟下人们自己下面一样,一点都不遮掩。
可不知是怎么回事,沈溪做出来的味道就是比自己做出来的味道香,面条吃在嘴里浓香丝滑,韧性有嚼劲。
“太好吃了!”
“这个味道,太香了!”
“嚯,好劲道又够味的面!”
“这辈子吃上能吃上这样一碗面,叫我干什么都甘愿!”
周渡端起沈溪特意给他盛的第一碗面,尝了尝,清香浓郁,爽滑入口,吃完还余味犹存。
周渡垂了垂眸,这回味道对了。
一碗面,让他一声不吭,慢条斯理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那小张狼吞虎咽吃完一碗面,又去锅里添了一碗,连汤得喝得干干净净,扶着吃撑了的肚皮又道:“这哪里是人间美味,简直就是神仙吃的!吃上这么一回,能回味一辈子!”
厨房里的其他人齐齐点头:“对对对!”
章大厨端着碗吃得正开心,突然觉得心绞痛,又吃了两口面压惊,往人群后面躲了躲。
然则还是没有躲过周渡的目光。
周渡的视线紧紧跟着他:“愿赌服输。”
“服输、服输、服输。”众目睽睽之下,章大厨也不敢赖账,老老实实掏了二两银子出来。
“二两银子买个以后不再以龄取人教训也好。”周渡收了钱,随手就塞给了沈溪。
沈溪见周渡把二两银子都给了他,放在手心的银子烫了烫手,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这么闹了一通,两个大厨也不找事了,老老实实给沈溪打下手,厨房里的其他人也被沈溪高超的厨艺所折服,愿听他调配。
一时间,厨房里的效率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
送出去的寿面,沈溪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做。
实在是送寿面太麻烦了,挨家挨户送,近点的还好说,能吃口热乎的,稍微远的,不仅这面冷了,也坨了,别这寿没送到,反而送了一肚子的怨气。
所以沈溪打算用拉出来的龙须面做成银丝卷面点,这样无论远近,收到的都是一样的,对谁都公平。
明天就要开始送了,银丝卷今晚就开蒸,大家吃过饭后就在厨房里干得热火朝天起来。
周渡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在厨房里找了些剔干净的骨头扔给豆包,让它自己啃着玩,他则是自己寻了个地方,开始补眠。
再醒来的时候,厨房里只余下沈溪一个人了,其余人都走光了,窗外明月高悬,月华映了一地。
就连豆包都趴在它身旁熟睡了,沈溪还在灶间忙碌。
周渡皱了皱眉:“你不累?”
沈溪不知在做什么,听到周渡的声音,明显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色有点泛白:“别没累死,先被你吓死啦。”
周渡刚睡醒,脸上还微微带着点倦意,揉了揉眼,问:“在做什么?”
沈溪捧着副碗筷过来,从碗里挟了一根面条凑到周渡唇边:“你尝尝。”
周渡这会意识还有些模糊,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唇边的东西,咬完才发觉不对劲,然而东西已经进了嘴,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这是……”周渡嚼了几下,面条的滋味在口腔中散发出来,立马觉得好熟悉,低头看了看沈溪碗里的面条。
果真是白天那两大厨做过的甜水面。
“你做的?”周渡反应过来后,问道。
沈溪点点头。
周渡仔细品味了一下刚才味道,几乎与白天尝过的甜水面的味道一模一样。
周渡刚要开口,又觉得不对,白天的甜水面滋味没有这么好。
所以,沈溪不仅复刻了人家的配方,还进行了改良?
周渡挑了挑眉:“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配方的。”
“唔,”沈溪舔了舔唇,“尝一下就知道了呀。”
“九两红糖、十一两黄豆酱、一两姜片、少许葱段、桂皮、八角、香叶、白蔻。”
周渡看了眼他粉嫩的舌头,突然觉得女娲造人的时候很不公平,为什么他的舌头跟沈溪的舌头不一样。
沈溪看着周渡道:“虽然他们做的甜水面味道也不差,不过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周渡点了点头,他在品尝的时候也察觉到了。
“于是等他们都走了,我就留下来试着自己调配了一下,你猜少了什么?”沈溪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满星子的湖泊,煞是好看。
周渡喉咙一紧:“少了什么?”
“话梅,”沈溪唇角一翘,像头得意昂扬的小鹿,“想不到是话梅吧。”
周渡顺着他的话道:“嗯,想不到。”
他要是能想到才有鬼呢。
沈溪把碗凑到周渡面前:“你再尝尝滋味是不是比白天的好。”
周渡接过碗,动作间,不小心拉扯到手腕上的狼绳子,差点惊醒了狼崽子。
“嘘,我们悄悄的,别把它惊动了。”沈溪吓得呼吸一轻,说话的声音压了又压。
周渡也不知道今晚的自己怎么了,松了松手上的绳子,喉咙微痒,轻吐了个字:“好。”
两人蹲在窗户下面,一人吃了一碗新配方甜水面,沈溪还悄悄取了放在厨房里做菜的花雕酒来与周渡对饮。
“这大户人家家里的酒就是不一样,”沈溪喝了一口看了看酒壶,讷讷道,“随便一坛做菜的酒居然就是十四年的花雕。”
周渡是喝不出酒的年份,不过他觉得沈溪的精力过于旺盛了些,经常他睡觉了他在做饭,他醒来他还在做饭,好像永不知疲倦似的。
又重问道:“你一天这样忙个不停不累么?”
“累啊,”沈溪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了抬胳膊,皱着眉抱怨道,“拉一天龙须面,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周渡蹙眉:“还不去休息。”
“等等啊,”沈溪咬住手中的酒杯,都懒得抬手了,直接一仰头全吞了,“等我把这坛酒喝完再去睡。”
“正是因为太累了,我得喝点酒麻痹一下。”说完他又故技重施。
周渡看不下去了,夺了他的酒杯,给他斟上,亲自喂给他喝。
沈溪抬眸看了眼周渡,脸上已经带着几分醉意了,嘟囔了一句:“你真好。”
翌日,周渡醒来时,屋外已天光大亮了,洗漱好,去到厨房,厨房又恢复到了昨日的热火朝天。
甚至比起昨日来更忙碌了。
进进出出全是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沈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身旁放银丝卷的蒸笼已经堆得像座山一样高了,这还是在不断有人抱出去蒸的情况下剩的。
周渡看了看他不停在动的肩膀,明明昨晚都累到抬不起来了,今天却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劳作,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毅力。
“周渡。”
周渡看了会,正准备迈步出厨房,不在这里碍事了,沈溪唤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周渡顿住:“有事?”
“你的早饭我给你热在那个蒸笼里,你自己取一下,”沈溪忙里偷闲朝周渡扬了扬下巴,又道,“另外,豆包的早饭我搁那个案板下了,你记得喂一下它啊。”
周渡顺着他的目光将他和豆包的早饭都取了出来,没由来的心里升起一股闷气,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你还是关心好你自己吧。”
“怎么了?”沈溪吸了吸鼻子,看着周渡离去的背影,嘀咕道,“昨晚不还好好的?”
沈溪实在是搞不懂忽冷忽热的周渡,摇了摇头,又继续跟他的龙须面奋斗去了。
周渡在房间里用过早饭后,又按照沈溪的吩咐把豆包喂了。
昨晚之前他从不觉得做饭是一件很累的事,但是看到沈溪一个人每天天不见亮就得起来忙,到深夜都不能休息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做饭也是件很累的事。
可这小孩太能抗,不累到极致根本不会吐露心声。
周渡闭了闭眼,见豆包把骨头都啃完了,又扬起头颅想讨食,踹了它一脚:“少吃减负担。”
“嗷~”豆包迷茫地嗷了一声,不太清楚自己怎么又惹周渡不开心了。
银丝卷一筐一筐从厨房里送出去,回馈回来的是越来越多的满意。
赵荣在主家面前得了两句夸,不仅对沈溪更满意了,也把对这次寿宴的重视程度再次拔高了一个度。
连着拉了三天的龙须面,沈溪和周渡看到龙须面就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这日下午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会,厨房这边又来了个穿红衣的小孩。
“请问,是你们这儿做的银丝卷吗?”小孩十岁左右,生得白白嫩嫩,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裳,看着很是可爱。
周渡看了他一眼:“不是。”
“可是我在府里问了一圈,他们都说就是这里做的。”小孩对周渡的冷淡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又道。
“那就是你问错人了。”周渡垂下眼,摘着手中的青菜,说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小孩将信将疑:“是吗?”
周渡“嗯”了一声,不再作答。
就在小孩要哭不哭准备离开的时候,坐在一旁剥豆子的沈溪出声了:“小孩,你是想吃银丝卷吗?”
“不是,”那小孩茫然地摇了摇头,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看看是怎么做出来,听下人们说面条子拉拉就变细了。”
“哦,”沈溪明白了,这是好奇来的。
他放下豆角,捏捏酸胀的胳膊:“你跟我来吧,我会做。”
小孩眼睛一亮。
周渡冷冷地瞥了眼沈溪:“手不要了?”
“不碍事的,”沈溪摆手给周渡看,“都连续做了三天了,早就适应了。”
周渡看着他们没说话,沉了沉面色。
好在小孩就是好奇,沈溪施展了一次,见识过后,就笑着跑开了。
沈溪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笑了笑。
周渡轻哼了声,问:“你很喜欢小孩子?”
沈溪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回:“不讨厌。”
“我讨厌。”周渡摘完菜篮子里的最后一颗青菜,冷不丁地道了一句。
沈溪凑了过去,一脸好奇地问:“我记得你说过我也是小孩,那你讨厌我吗?”
周渡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了须臾,眼神在他眼尾的红痣上转了圈,垂下了眸。
就在沈溪以为周渡不会回答时,他沉声回了句:“不讨厌。”
沈溪的心尖一颤,不讨厌的意思就是喜欢,喜欢那岂不就是心悦,果然,他心悦与我。
一时,沈溪也说不出自己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很是雀跃,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进厨房开始准备起明天筵席来。
周渡看着他那雀跃地劲,挑了挑眉。
送寿做完,就轮到祝寿了。
赵府祝寿的流水席虽然摆了八十桌,可赵家奴仆众多,加上筵席的菜肴都是常见的,奴仆们沈溪把食材整理出来,又有两个大厨打下手,沈溪只管调配佐料就好,因此明明是最累人的祝寿宴,沈溪却难得觉得轻松。
外面来祝寿的人络绎不绝,在厨房里都能听见前院听戏喝彩的声音,沈溪时不时翻炒一下锅中的菜肴,又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周渡,说道:“你要觉得闷的话,不如去前院听听戏?”
周渡摇了摇头:“不感兴趣。”
沈溪笑了一下:“你怎么跟我一样啊,我也不习惯听戏,一听就打瞌睡。”
说着外面又传来一阵震耳发聩的叫好声。
沈溪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见厨房里都没有什么人了,不少下人都偷懒悄悄去前厅看戏去了。对周渡勾了勾手:“你过来。”
周渡走过去:“干什么?”
“喏,”沈溪从锅里挑了块肉出来,凑到周渡唇边。
周渡看着他不张嘴。
“啊,”沈溪示意他张嘴,“快点,等下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周渡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口吞下他手中的肉块。
豆包在周渡脚边,见沈溪都投喂周渡了,也把嘴巴张开等着投喂。
谁知道沈溪转过身去后,就没再转回来过,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它一样。
豆包不服气地跑过去咬了沈溪的裤腿儿,沈溪低头看见它,像是明白了什么,正要去锅里重新挑块肉,赵荣就从外面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沈溪立马止住了自己的行动,就连周渡也慢慢咽下嘴中的咀嚼物,抿了抿唇。
沈溪做贼心虚地问道:“赵管家有什么事吗?”
赵荣没有注意到沈溪的小动作,急切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这次寿宴的重头戏不是外面那头山羊么,原本我们找了个会取山羊血的苗人,谁知道该轮到他上场的时候,他却说家里有事走了,现在戏台子都搭好了,就等着待会戏曲落幕表演取羊血,他这一走我们上哪儿找人去。”
山羊血不似普通羊血,它凝固速度极快,其血又以心血为上,其余血为佳,但若其余血已经凝固的话,又次一等,宰取的羊血,则不可用。
所以这取羊血也是个技术活,得找个熟练的人来,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大场合下,损失一头山羊事小,失了面子事大。
周渡和沈溪都明白地点了点头。
先前赵府花高价寻山羊祝寿的时候就已经放出了风声,想必今日来祝寿的人中,有不少都是冲着来看这取山羊血的重头戏而来。
周渡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可惜了,要叫他们失望了。
赵荣正急得踱步,沈溪把锅里抄好的菜盛起来,不慌不忙道:“我会啊。”
赵荣不作思考地道:“你会什么?”
沈溪紧接着道:“会取羊血。”
这下不光赵荣看他的目光变了,就连周渡也稍稍诧异地看着他。
“我舅舅是个大夫,我曾经跟随他去到苗寨学过一段时间的活取羊血。”
不等沈溪解释完,赵荣就急忙上前来抓沈溪的手:“走走走,跟我去前厅去。”
周渡眼疾手快地扯过沈溪的手,把他整个人都藏在了自己身后,使赵荣扑了个空。
赵荣一惊,不明白地看着周渡:“年轻人,你这是作甚?”
周渡低头直视着他,问:“你请个苗人要花多少银子?”
赵荣不假思索道:“二两啊。”
周渡看着他,继续道:“我家孩子还小,不能吃亏,你只给了做饭钱,可没给杀羊钱和取羊血钱。”
赵荣一拍脑袋,明白过了:“给给给,我也给你们二两银子取羊血钱。”
“还有,”周渡平静着又道:“我家小孩才刚过十八,算命的说他今年不宜见血,这血煞若是破了,对他今后的运势不好。”
“给给给,你说个数。”在这个紧要当头,赵荣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人,即使是看出了周渡在坐地起价,他也别无他法,能使银子把面前的事解决再好了不过了。
“十两。”周渡回头看了眼沈溪,赵府毕竟是安阳镇的大户,而且为人处事也不算太强横,还是别把人得罪得太狠。
听到仅仅只是十两银子的赵荣大松了一口气,花十两银子取头羊的羊血确实是贵了,可转念一想,能花十两银子替主家解决掉一个丢面儿的事,又太值。
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行。”
周渡没见到银子前不放人,赵荣又只得先回去取银子。
沈溪从周渡背后钻出来,钦慕地看着周渡:“厉害啊,轻轻松松就多赚了十两,跟我做席一个价了。”
被沈溪夸了,周渡脸上也没什么神情,看着他,又道:“我不似你,只挣吃力不讨好的钱。”
沈溪眼中的钦慕顿时黯淡了下去,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长一张嘴。
赵荣把钱取来给了沈溪,带着沈溪去前厅的时候,后知后觉地琢磨了一下:“诶,上次我去桃源村寻你的时候,你们不还不太熟悉,怎么今日张口闭口都说你是他家的,你们难道是亲戚?”
沈溪还在为周渡刚才的话生气,又想到周渡张口闭口都叫他小孩,闷闷不乐道:“他是我远房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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