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刚入夏, 风中还带着几丝淡淡春末花香。
窗外绿意盎然，鸟雀轻鸣，忽然一只麻雀轻巧巧地落在了窗边一根树枝上，睁着豆大的黑色眼睛, 歪头打量着窗口的‘皇帝’。
一人一鸟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
如此过了好一会, 麻雀张嘴了, 但它吐出的并非是叽叽的鸟叫, 而是人言，“乌齐。看来你在这人族皇帝的宫中如鱼得水嘛～”
略带苍老的声音有种不加掩饰的嘲弄。
由狸猫所化的‘皇帝’，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翎王殿下。你出没人族境地, 就不怕被你那个半妖侄儿发现？”
“呵。区区一个半妖罢了。”
麻雀眼神中透出不屑, “倒是你。乌齐。准备在此潜伏多久？以你的能力, 为何不干脆杀了那老毒妇, 报仇雪恨。要知道, 在这里待得越久, 就越危险。”
乌齐老神在在, “那老毒妇身边有枚人族先帝赐予的金丸, 可防身护体。若要突破, 定会引来强敌。而且, 让她那么轻而易举就死了, 实在是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亲手活剥了她自己的孩子。”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乌齐眼底血光四溢，杀气凛然。
哪怕是透过麻雀的眼睛, 那股杀气，依旧让翎王心颤。这乌齐自从十多年前最后一丝血脉灭绝，就开始疯了。只是近些年，看似平和了, 实则疯病藏得更深了。
“你开心就好。”翎王随口道，“不过，你之前在吴家布的棋子被皇城司发现了，另外乌鸦那边的线也断了，可能是碰上了捉妖人。你这边不要耽搁太久。”
乌齐垂了下眼睑，沉声道，“雪妖肯透露小公主的下落了？”翎王在人族调查多年，也就只从雪妖口中得知，当年梦妃生下的是个小皇女。而梦妃生女后，便油尽灯枯，至此小皇女下落不明。
“没有。”
翎王的声音几近咬牙，“老夫如此礼遇她。可那雪妖一而再再而三，拒见老夫。一个半妖，又有何资格坐上妖皇之位。如果她继续护着那半妖，早晚自取灭亡！”
麻雀那怒火中烧的目光褪去后，它好奇地歪了歪头，叽叽了几声，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呵呵。就算找到小公主又如何？难不成她还会为了你这个间接害死她母亲的家伙，去和妖皇作对。珞殿下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小瞧了他，可是会死无葬生之地。”
乌齐眼底嗜血的红光闪烁不定，直到有太监前来禀告，八贤王来了。
当下乌齐红光退散，整个人气质变得几乎和赵祯一模一样，就是赵祯自己也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这也让八贤王心生迷惑，离开时都有点魂不守舍。难不成那封信的内容是假的？可若真是假的，那送信的无名氏又何苦费心，如此隐秘地送入他的王府。
但、如果不是假的。
那事情可就麻烦了。八贤王心头更为沉重，他本想觐见太后，可如此看来，倒不如先不见，以免打草惊蛇，更重要的是，真正的天子，又在哪？
真当今陛下狸猫赵祯，正一脸无语地看着他面前的死老鼠。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小孩，吸着鼻涕奶声奶气说，“小猫猫。这个我爹特意抓来，给你道歉的。”这小孩正是上午被赵祯给吓哭的那只。
小孩又指了旁边一只，“这个是二娃子抓的。这个是我抓的……”小孩挨个挨个地数了过去，最后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地问，“小猫猫？怎么不吃？”
知道这是一只真狸猫，而非妖魔后，不到中午小孩们就围了过来，要不是有捉妖人在，恐怕大家早就上来撸毛了。只怕到时候张家村就成了赵祯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赵祯无奈地抬起头，看着这小孩以及门口那一圈小孩期待的小眼神，心情更是复杂得很。虽然他挺高兴对方能来，就是……为什么赔礼道歉送来的是老鼠呢……
看到赵祯那明显纠结的眼神，宣音微不可查地翘了下唇，柳轩明则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应该是怕吃太胖。”这话毫不意外惹来赵祯一阵怒瞪。
这一瞪，反倒让柳轩明笑得更大声，“哈哈。你瞪我也没用啊。”然后猫猫亮爪。
如有熟识赵祯的人，就会发现，比起在宫中，这位年轻的帝王，要活泼了不少。也是了。赵祯虽贵为皇帝，但在宫中被刘太后束缚，在朝堂上也是被各种朝臣、礼仪束缚，就连自己爱吃的食物，也因为祖宗旧制，不能随便吃。
离开了皇宫，变成了狸猫，又没人知道他是谁，自然而然一些天性就释放了出来。
划破了柳轩明的衣服后，赵祯轻快地跳下了桌，还顺势抖了下毛，转头就见宣音眸中含笑望着他，笑靥如花般看得他脸一直烧红，转头默默地蹲下了。
“好啦。”宣音拍拍手，吸引了小朋友们的注意力，“礼物我们就先收下来，我们家的小狸猫比较害羞，你们看着他，他会很不自在的。”
宣音注意到赵祯那双露在外面的耳朵冷不丁颤了两下，随后那坨毛茸茸的猫团子，缩得更圆了。她怀疑，这家伙可能更不愿暴露身份了。
小朋友们都散了后，院子又恢复了安静。
宣音将装老鼠的篮子盖好后，递给了柳轩明，“这个你处理掉吧。”
接过篮子，柳轩明故意又凑到了赵祯面前，“真的不吃？”在柳轩明看来，就算眼前这个真是皇帝，似乎也引不起他的敬畏感。
赵祯气呼呼抬眼就是一个怒瞪。可惜这对柳轩明毫无震慑力，他耸了耸肩，“小妹。明天我们就启程吧。”
要走了？赵祯措手不及地看向窗外。他好像还没怎么好好看过这里。
“那就先回柳河村一趟吧。”宣音瞥了眼桌上的毛绒团子。柳河村，就是柳老带着宣音和柳轩明隐居的地方，也是他们一起长大的村子。
柳轩明不置可否道，“明白。是看看爷爷回来没吧。”其实更主要的还是，只有爷爷可能才有办法，将化妖的人变回来。曾经他就有过类似的经历。
两人并没有言明回去的原因，又都有种不需言明的默契。
确定好了路线，柳轩明就离开去处理篮子里的老鼠，顺便再去找孟兄把酒言欢。
等大家都散了，宣音看向似乎有些发呆的狸猫，轻声道，“要不要出去走走？这回不会再遇上之前那种事了。”
本想拒绝的赵祯，听到宣音后面那句话，不禁迟疑了下，转头看着宣音那盈盈笑脸，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下一秒只觉一阵失重，转眼就被宣音伸手捞到了肩膀上。
“别担心。还有我在。”
少女的声音如潺潺溪水般清澈好听，听得赵祯耳朵微颤了下，便乖乖地待在了宣音的肩膀上，随着她走出院门，走过村子，走过村口的那棵歪脖子树，缓缓步行于田埂小路上。
清风徐徐。旭日高照。
赵祯张大了眼睛，带着种新奇的、探究的目光，观察着、吸收着周围的一切。
宣音在旁边小声地跟他说些相关的话，比如地上的草，飞过的鸟，田里的绿禾。每一样，赵祯都听得极为认真，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在皇宫，教他的都是有名的学士，讲的也多是为君之道，至于这些农耕、放牧，他也就只能在书籍里诗赋中，听上几句罢了。那些哪比得上眼前这些，来得真实。
走了一段路，赵祯再也忍不住了，径自跳下了宣音的肩，一会嗅嗅田埂旁的野草，一会被飞下来的鸟雀所吸引。每当有村民路过时，对方都会笑着同宣音打声招呼。
赵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瞳，东瞧西看的，从未觉得距离民间是如此的近。那一张张被太阳晒黑的笑脸，也显得格外的真实，令人动容。
而这些，都是他的子民。赵祯的心，像被什么给装满了，暖暖的。
当日落西山，柳轩明同孟子珞出来时，宣音也带着赵祯回来了，不过他不是自己走回来的，而是被宣音放在簸箕里装回来的。
“这是？”
柳轩明看着簸箕里一滩‘软泥’，有点想笑。现在这不是一只狸猫，而是一只泥猫。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地转着。一旁的孟子珞看着这满身泥泞的狸猫，眸光微沉了沉。
“交给你了。大概是太久没出去了，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泥坑里。前两天不是才下过雨么？”见到柳轩明，宣音将簸箕交给柳轩明，自己便回了房间。不得不说带娃是真累人。
“放心。交给我了。”柳轩明端着簸箕，笑得莫名让赵祯有些心慌。
不多会。院子里就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到后面就是哀伤的猫猫叹息。
哪怕是被熏干了毛发的赵祯，也依旧是付无精打采地趴在椅子上。
孟子珞看了看他，嘴角带了几分玩味，“怎么人变的猫，也能像猫一样讨厌水吗？”
赵祯一个激灵，竖起耳朵看去，却见孟子珞好似无事般，正与刚从门外回来的柳轩明聊了起来。仿佛刚才他听到的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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