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有点忐忑。
他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但现在似乎有些明白宣音跟他说的, 柳轩明被妖魔化的那个故事。是想要告诉他，人被妖魔化并不奇怪吗？
确实不奇怪。毕竟他现在就是。只是……要告知他的真实身份么。赵祯迟疑了。
如果是一开始，有机会他或许就坦白了，可如今, 宫中有妖冒充皇帝, 还一直都未被揭穿。朝堂运作自如。就算他自表身份, 又如何自证。
赵祯郁闷地踩了踩软垫, 后脚一蹬，灵活地跳上了窗边的木桌上。宣音和柳轩明还未走远，两人对话还在继续。
“你不记得以前你被妖魔幻化，险些被村民烧死的事了？”站在窗边, 宣音才道。
哪怕是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再度回想起来, 柳轩明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那时候要不是你挡下火把, 说不定我还真的就被烧死了。不过那小家伙, 既然是人变的, 怎么不告诉我们。”
“也幸好遇上我们, 万一真的被其他人误会, 像今日这样……”柳轩明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深知被恐惧驱使的人们会做出怎样不理智的事。
“大概有难言之隐吧。”
宣音轻轻地看了眼窗户边, “既然他不说，我们就当不知道吧。”说着, 宣音就走开了。
柳轩明同样瞥了下那扇窗轻笑了声，就追了上去，“小妹等等我！”
明灿的阳光静静地照落在窗户上，淡黄色的窗纸上, 依稀描绘出了窗口处书桌的形象，以及盘坐在桌上的狸猫。
赵祯眼神有些恍惚地望着空荡荡的窗外，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张了下嘴，最终化作无声一叹。他错过了坦白的机会，再想开口时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在原地转了两圈，赵祯又跳回到自己的专属软垫上，将自己盘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团子。
不一会，屋子里就传来了薄薄的呼吸声。
隔壁。一声低笑从孟子珞唇边泄露，“有趣。有趣。原来是人变得妖，难怪总感觉有哪里不协调。”
“这里有个人变得妖，那边又有妖想变成人。希望到时候，你们会喜欢我的这份见面礼。”
院子外的柳树下。
柳轩明追上宣音，坐在在树下的木凳上，笑嘻嘻道，“怎么样？刚才我表现不错吧。就是那小家伙太倔了点，要是我刚才听到那话，早就冲出来痛哭流涕，自曝身份。”
“这就是你当年在火堆里，抱着我的腿大哭的原因么？”宣音轻描淡写道。
“哈哈哈哈。”柳轩明像听到了有趣的事，爽快地笑了起来，“当初我还做过这中事？这中糗事还是忘了吧。我们说下正事。”
柳轩明脸上的笑陡然一收，认真地看向宣音，“那小狸猫，是不是跟那次行刺官家的妖有关。”
宣音眸光波澜不惊，“你觉得呢？”
“看来果然如此。”
与宣音从小一起长大，柳轩明哪还看不到宣音的意思，其实在宣音说那句‘难言之隐’时，就已经有所猜测了。更不用说黑色狸猫本来就被通缉。
“那妖魔竟将一个无辜之人，变成妖。借此转移皇城司的视线，得以逃脱。”也难怪至今为止，还没抓到刺客。接着柳轩明的表情更严肃了，“小妹，你胆子太大了。要知道窝藏行刺皇帝的刺客，可是死罪。”
恭喜以上猜测全错。
宣音眼帘低垂，令人看不到其中的情绪，斯条慢理道，“大哥。如果那不是刺客呢？”
“不是刺客？”
摩挲起下巴，柳轩明一付郑重其事的模样推理起来，“如果不是刺客？难不成是无意中目睹了那妖魔的真容？所以被变成妖，丢出来搅乱视线。”
越想，柳轩明越觉得可行，“那么说，这就可能是宫里的人了。守卫皇宫的侍卫？或者是小宫女？小太监？还是宫里的嫔妃？不对。不会是嫔妃，那是一只公猫。”
“也许是官家呢？”宣音插话。
柳轩明瞳孔狠狠一颤，震惊地看向宣音，清风微拂中，少女露出浅浅的笑容。柳轩明眼底的震惊慢慢缓和下来，“你说的可能没错。”
——是皇帝。
当时或许只觉得有点怪，现细细回想起来，确实那狸猫抗拒、态度等等，就连对吃食的挑剔，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出身非富即贵。出身富贵，又来自宫中，男子。答案呼之欲出。当今陛下。
亦是被行刺的官家。
柳轩明迅速反应过来，“如果他是官家！那么现在宫里的那个……”
“可能是妖。”宣音接过话。
但这句话比前面猜测狸猫是皇帝，还要来得震惊，柳轩明忍不住咽了下唾沫，“那可是皇城。”
是人族境内最固若金汤的地方。也是探测最严密的地方。宋建国初期，也有妖族大妖妄图潜入宫中刺杀皇帝，结果硬是被生生磨死。
而今宣音告诉他，上次那个胆敢进宫行刺的妖，不但将当今的皇帝变成了狸猫，还化身成了皇帝，堂而皇之地坐在皇位上，与众臣共商国家大事。
柳轩明感觉一阵冷风吹进了背脊，冷得彻骨，“那妖是想要颠覆朝堂，彻底让人族和妖族对立吗？”这件事一旦东窗事发，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人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嗖的。柳轩明陡然站了起来。
宣音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你想带那位回京城？”
“这件事非同小可。”柳轩明冷静道。
“但是。你要如何证明？一个还未化形的妖族，居然会是官家？而且对方不说，我们也只是推测。就算对方说了，又如何证实真假。”如果不是狸猫体内，与柳轩明一样的气息颜色，宣音也不敢作此猜测。
“小心人还没送回。就被治了个妖言惑众，窝藏刺客的罪名，狸猫说不定直接被当成刺杀官家的罪犯，剥皮示众，以儆效尤。别忘了。他还在被通缉呢。”这也是为何宣音着急离开京城的原因之一。
柳轩明剑眉皱起，又坐了下来，“不行的话，也要传信提示。总归要做些什么才好。”
“所以出城时，我拜托了送信鼠去一趟八贤王府上。看现在这时辰，应该是送到了吧。”宣音悠然笑道。可惜她没亲自去，自皇帝被刺后，京城戒严。否则也能更进一步确定柳轩明和赵祯体内的气息。
柳轩明一听，眼前一亮，“好主意！”
八贤王乃先帝的弟弟，据说其人如其封号，在民间素有贤名。
而送信鼠不是妖，因而哪怕是当朝八贤王的府邸，也是来去自如。一封信无缘无故出现在八贤王府，信中内容又是如此耸人听闻，想来也能引来八贤王的警惕。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那妖魔，会扰乱朝堂。毕竟当今天子还未亲政，太后摄政。因而那妖魔，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怕是无用。”
柳轩明神色一下子就古怪了起来，怎么太后摄政这中令人颇为诟病的事，到了这会反倒是变成了‘好事’。
宣音似笑非笑了下，凝眸望向远方青山如画，“况且——妖魔的目的兴许也不在朝堂呢？”她有中直觉，那妖魔绝不像表面那样。既然想要取代天子，霍乱朝堂，那为何不直接将变成狸猫的天子给杀掉，这样更无后顾之忧。
“妖魔的想法，谁知道呢。”柳轩明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宣音的脑袋，“想那么多也无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当务之急，是吃饭。吃饭。民以食为天，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饭才是人生重事。”
少年嬉皮笑脸的一个打岔，就将这严肃氛围给破坏得一干二净。
“所以我们现在去山上看看，待会添个菜。”柳轩明往村外走去。
“我记得你才吃完没多久吧。”宣音慢悠悠地跟柳轩明后面道。
柳轩明抓了下头发，开朗笑道，“哈哈。可能是刚刚消化完了，现在也快午时了，再吃个餐前小点，差不多了。”
现在一日三餐在大宋还没彻底普及，大多数平民们以一日两餐为主，中途要是饿了，就拿些点心垫垫肚子。一些贵族、家境许可的人家，则是一日三餐，有的甚至还是一日四餐或午餐。
柳家兄妹向来都是遵循一日三餐，只有在半夜蹲守时，会多加个夜宵。但在张家村自然是守村子里的规矩了。不过肚子饿了，就得自己上山加个餐。这两年来，宣音和柳轩明也都习惯了，顺便村子里的人也能加个菜。
这边两人上山时，京城。八贤王府。
八贤王正襟危坐于书桌前，面色沉着地端详着一封放在桌上的书信。
这里本是没有这封信的，但他也就出去了一盏茶功夫不到，再回书房时，书桌上就多了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端正大方，写着：八贤王亲启。下方写着：无名氏。
没有妖气。八贤王一看到信，就立即命人将书房里外严格彻查了一遍，结果毫无所获。
妖族会沾染上妖气，越强大的妖，妖气越重。这几乎是个共识。唯有特殊术法或法器，能遮掩这股妖气。这中术法、法器，至今也就在书上、传闻中，有听说过，具体无人得见。
既然不是妖，那就只能是人了。八贤王略微放心了些，取出手套，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展开一看，八贤王眼瞳猛缩，像是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
当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时，手里的信瞬间就像失去了水分，化成灰烬。
八贤王缓缓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神情凝重。
宫中。正在看书的皇帝，也像有所察觉般，慢慢走到了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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