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列新皇下旨封景韬为英王,景诺为端王,令二人即刻回上京,将西路军暂交陆卿将军。
在其他人看来,老皇帝突然急病驾崩,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太子,利高者疑,说是太子害死皇帝谋权篡位都理由充分。而北列三十兵万力都在景韬的统辖下,他要反,易如反掌。他不反,才是自己找罪。说不定天牢里早就备下了一个华美的牢房,容许这位皇位争夺的失败者颐养天年呢。
良邑城内,景韬摩挲着手里的虎符。
啧,要是他皇兄少听那些小人碎嘴,他能把南桓打下来给他当登基贺礼。
可惜人心隔肚皮,说没人信,做没人信。辛辛苦苦的忠心可以一文不值,偷偷摸摸的狡猾可以鸡犬升天。
大皇子安稳崇和,一心想要发展经济,厌恶先皇那一套以战养国。
而三皇子不仅继承了先皇开疆扩土的血性,在战场上也所向睥睨。
对于武将来说,跟那个到老大好处更多,不用想也知道。只要景韬给一个暗示,三十万西路军即刻便可返京,直逼午门。
所有的人都在屏气凝神等着景韬,景诺更是大汗直下。
怎么也想不到,父皇会在这个时刻驾崩。
景诺不过十八岁,没见过几次死生别离,也不懂争权夺势,唯独知道,他的父亲去世了。
手里紧紧的攥着封王的圣旨,他的眼眶顿时又红了。
他在四兄弟里是最无害的那个,父皇对三个哥哥都十分严厉,唯独对他慈爱备至,三哥最像父皇,受的管教和责罚却也最多。他没想开疆扩土也没想搅弄朝政,只是母妃看他碌碌无为,想要锻炼他一番。看到日渐苍老的父皇,也想要完成父皇的心愿,好让他宽慰。
但是,三哥也是这样想的吗?如果大哥和三哥真的要争夺皇位,他该站在哪边......
他望了一眼景韬,他一声不吭,眼神仍旧冰冷。
是了,景韬自六年前投身军营,就再也不是那个带着他掏鸟窝上房梁的三哥了。他是北列不世而出的帅才,是睥睨无双的英王,也可能是北列空前绝后的帝王......
座上之人看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好像所有人的爹都死了似的,满不在乎的笑了。
景韬对景诺道:“阿诺,咱们快些出发吧,应该还能赶上父皇下葬。”
景诺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可景韬脸色十分平静,好像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做出了选择。
景韬笑道:“怎么,你舍不得涂州这口到嘴的鸭子?“
景韬向陆卿行礼示意:“陆卿将军,有劳您暂时接管了。”
景韬自然不会直接把兵权交给陆卿,说是接管,陆卿实则相当于一个无权无势的空壳代理。
陆卿忙道:“不敢当!末将不才。只是事发突然,才——”
他不想等陆卿唧唧歪歪说这些场面话,摆手示意,“将军不必多言,既然我还是主将,还有一道命令。放弃良邑,西路军马上撤回到瓶底关内,把我们攻下的五座要塞守住。李承怿这一手,搞得东路军那边的情况不乐观,问问彭湃将军是不是与我军汇合。”
他接着对众人说:“只是还要有劳诸位继续作战,改日凯旋归来,我在上京亲自给各位接风洗尘。”
景韬临走了还能笼络人心,这番体己话让下面的将领有些触动。
众人齐声道:“臣等定不负大将军期待!”
当西路军中的一队人马向北飞奔而去时,不仅南桓知道,北列也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经倾斜。
而这一切,却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离去。
景韬沉默的骑着马,手里拿了一壶酒,摇摇晃晃的。
漫天星河如锦。纵使他身后跟着千军万马,看起来竟如一个孤独漂泊的剑客。
何褚骑马上前,又递了一袋酒给他。
“终于能敞开喝了。之前总是怕醉酒误事,让人抓我破坏军纪的小辫。”景韬似个酒鬼一样抱着酒袋。
何褚低声道:“为什么不反?”
景韬顿时笑了:“还真是直接。你不就是来抓我小辫子,好回御史台参我的?现在你不用昧着良心坑兄弟了,反而撺掇我造反了。”
他接着又灌了一大口。
何褚道:“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景韬惠道:“我一直很简单,是你们变得太复杂。
他仍是怀疑的摇了摇头:“那你为什么不交兵权,只要虎符还在你手里,皇上就不会安心。”
换成你会去做的事情,换成别人就也会去做吗?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甚欲,莫加于人。
他自负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抗得动西路军的军权。
景韬像是喝醉了一样嚷嚷道:“我不但不想交军权,还想要更多的军权。不但想攻下南桓,还想击退西楚,北抗戎夷。让所有人闻风丧胆,让天下归一。”
景韬的眼神锐利的如同刀锋,刮的何褚生疼。何褚觉得自己猜的没错,他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像人,实则永远是一尊杀神。
“呵......烽烟四起,流血漂橹,积尸草木,这就是你想要的?”何褚怒道:“你仍旧有反叛之心,我也没算冤枉你。“
景韬:“军人为战争而生,为和平而死。只有通过战争得到统一,才会有真正的和平。”
何褚:“如果夺得皇权,岂不是如你所愿?”
景韬忽然眼神一黯。这个问题,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
“何褚,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剑,是在为谁而挥动。”
若吾皇要战,他便利刃出鞘,剑指无双;若吾皇要休,他便宝剑藏锋,镇土守疆。可若吾皇嫌这剑戾气过重,非要折断,他断断不可能答应。
那些啃书灌墨的文官不懂,仁德爱民的皇帝不懂,可是他知道,手无寸铁之人,只有被鱼肉的份。现在的北列强极一时,可一旦自折羽翼,虎视眈眈的敌人便会亮出獠牙。
和平和战争是如此的矛盾。
母后没错,是的,他不仅是武将,更是一个王爷,一个臣子。不能因为自己某些疯癫的政见,把国家搅得天翻地覆。
“回去娶媳妇当爹不好吗,瞧瞧景诺,第一个孩子也要出生了,他这还不到弱冠,深藏不露呐。”景韬继续道:“打仗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是对着自己人。我又不是嗜血大魔头。”
不用打仗了,他也落个轻松。
感觉有一股阴风拂过,他在瓶底关坑杀的五万战俘似乎不同意他说的话。
他恍惚间想起,那一双双暴突不闭的眼睛,魂断九天之后仍然心心念念的咒他不得好死。
他将酒倒在地上,笑道:“敬所有在战场死去的将士。”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杀人者,人恒杀之。
或许他饮下一碗鸩酒,留个全尸,就是最好的福报了。
景韬记得他约莫十岁的时候,父皇来抽查他背书,他一个字儿也没背出来,父皇拿起桌上的镇纸就往他身上砸,被他轻松躲开之后,追着他满宫殿的跑,结果愣是没打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他还记得有一次,太傅罚他抄篇文章一百遍,他实在是坐不住,大哥景熙模仿他的字迹帮他抄了一半。被太傅发现后两个人都多加了一百遍,写的手都磨出泡了。
而现在他只能想起父皇带着沉重期待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和大哥讳莫如深的眼神。
景韬回望了远处的良邑,又灌了一大口。
刚刚死守良邑就失而复得的那个人,和刚刚攻下就还回去的人,李承平,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可笑一些?
某星移说
考试好累啊,最近得两天一更了,见谅。感谢大家得不离不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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