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堂兄弟一朝变成亲兄弟,令张小强感到怪怪的,感到一时难以面对张大强。因为张大强明察秋毫,对张小强的事无不知晓,张小强轻易便被他戳中心事。在他面前,张小强觉得自己是透明人。
不管怎样,关系更近了些,脉管的鲜血来自同一个源头,两人来往渐密。一日在张小强家吃过晚饭后,张大强没走,两人收拾了西北屋的大炕,睡在了同一张苇席上。之后的许多天,两人同食同寝,没有父母的督促和管制,沉浸在自由的世界里。
两人在大炕上翻跟头,在深夜唱京剧,用脚后跟狠狠地踢打墙壁,震得黄土簌簌落到苇席上,引来周围土狗不满的嚎叫。
“你们疯了么!大半夜发什么神经,赶快睡觉。”张小强娘禁不住吵闹,从隔壁披衣过来敲打着他们的窗子。
两人噤声,捂上被子哈哈偷笑。
这晚睡到半夜后,张小强被跳蚤咬醒了,搔红了身上数不清的红疙瘩,又痒又疼,令他心焦烦躁,再也睡不着,爬起来捉跳蚤。起始张小强不忍惊醒张大强,小心翼翼,后来跳蚤越捉越多,似乎捉不完,而张大强始终无动于衷。一只跳蚤跳过张大强的身体隐入暗处,一股怨气升上了张小强的胸膛。
“唉,起来,一块捉跳蚤。”张小强搡搡张大强道。
“干么,别动,睡觉呢。”张大强嘟囔着。
“睡什么睡,那么多跳蚤,你没被咬么?”
“睡着了就行了,小小的跳蚤怕它什么。”
张小强猛然掀开了张大强的被子,怒道:“你帮忙捉捉跳蚤行不行!”
“你爱捉就捉,不捉就睡,反正我不怕跳蚤。”张大强说着,盖上被子继续睡觉。张小强再度掀开。两人打了起来,张小强不是对手。张小强蹲在大炕下哭了。张大强毫不理睬盖上被子再度睡去。
又是一夜,张小强在灯下看书直到夜深,张大强不耐烦地说:“咋还不睡?”
“你睡就行。”张小强说。
“你开着灯我咋睡?”张大强说,“你懂不懂知识?有科学研究表明,在灯光下睡觉,光亮会抑制大脑褪黑素的释放,严重影响睡眠质量。我不想早死,你关了灯吧。”张小强无奈,放下书本关灯睡觉。
后一夜,张大强趴在枕上看书,张小强怕灯光会抑制褪黑素的释放,以被子捂着头睡了。睡到深夜醒来,发现灯还亮着,张大强依然在认真的读书。
“哥,睡吧,这么晚了。”张小强说。
“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正看到故事的关键时刻。”张大强说。
“你开着灯我没法睡,什么褪黑素要减少了,让我多活会儿吧哥。”张小强央求道。
“说你不懂知识吧,最新科学研究表明,别听什么褪黑素的事儿,都是专家忽悠!”张大强轻描淡写地说。张小强感到生气。
“跟褪黑素无关,开着灯我睡不着!”张小强说。
“捂上被子。”张大强说着,提起被子盖住了张小强的头。
“你到底关不关灯?”张小强把被子甩到大炕下道。
“你咋那么多毛病!”张大强叫道。
两人又打了起来。
张大强终于放下书本,打了个哈欠盖上被子睡了,看张小强正身着短裤蹲在大炕下哭,鼻子里哼了一声啪嗒一下拉灭了电灯。黑暗里的张小强恨恨地想:“他究竟是我的亲哥么?我和他同食同寝是不是做错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张大强已经走了,张小强看到了张大强枕边的那本书,本来已经过去的事又重新提起。他拿起那本书从中间撕了两页下来,然后塞入窗上的夹缝里,用土块掩好,并在日记里记下了自己的愤怒。写完日记后,张小强有点后悔撕破张大强的书。
不到两天,两人又和好了。
和好之后,张大强突然从窗子上部的夹缝里掏出揉成一团的书页说:“咱俩打架,你不该撕书啊!”张小强看着纸团低头不语。接着他问:“你是怎么发现的?”张大强摆出胜利的姿态说:“哼,你那点小把戏!另外,你把那日记也藏紧点,也别在日记里骂人,说别人‘永远都有理,简直是一条喋喋不休的狗’,那是不对的。”
张小强脸红了,他在哥面前果然是个透明人。
世上风雨雷电不可预测,一如张小强张大强的感情,两人一次次打了又和,和了又打。又一晚,两人因跳蚤的事又互揍了起来,张小强被踢到大炕下哭泣不已,张大强兀自独自睡去。
不过,孩子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天蒙蒙亮时,睡了一觉的张小强几乎忘了昨晚的事,就像做了一个噩梦,梦醒了,恐惧就像虚无一样被时间带走了,至多留一个模糊的水印。
似乎是为了抹除张小强心底的水印,张大强靠近张小强神神秘秘地说:“我知道你一个秘密!”张小强吃了一惊,大脑在快速回想,自己究竟有什么把柄捏在他的手里。
“什么秘密?”张小强心虚地问。想了一圈,他并没想到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爱上吴小文了!”张大强说。张小强松了一口气,默认了。
“我还知道,你想爱她,但你不敢爱她,你胆儿小皮儿薄。”张大强说。张小强再次默认。
“我有个好消息……之后,你可以利用它接近吴小文了。”说这话时,张大强脸上透着得意、引诱而傲娇的笑。
“什么好消息?”张小强轻易就上钩了。
“吴长龄和张京山两家合伙开了一间馒头房。”
“噫!我以为什么好消息,她家馒头房跟我有啥关系!”张小强失望道。
“傻瓜!之后她家卖馒头,也用小麦换馒头,你去或买或换馒头,不就有了接近她的正当理由了么!”张大强说。
“对呀!”张小强叹道。
下午睡过一觉后,张小强感觉精神饱满,洗了把脸,梳了梳头,从鱼鳞袋里抄出一包小麦去吴小文家换馒头,一路上心咚咚激烈地跳过三通,勇气衰竭。见到吴小文家半掩的大门,始终未敢迈进去,只好沮丧退回。
回来后,张大强骂道:“你这个窝囊废!”
张小强再去,踏进吴小文家的大门,怯生生地叫着:“换馒头。”屋门当啷一响,走出了吴小文。两人面无表情,走进原来是张小强上过育红班的教室,现在的馒头房。
张小强跟在身后,望着吴小文小巧的身体,合适的短t恤和短裤,穿一双肥大的袜子,趿着拖鞋。当她在磅秤上称量馒头时,眼光望向屋门外空旷的阳光。张小强看不懂秤,只望着吴小文侧面的脸颊和她眨动的长睫毛。
他发现,吴小文的睫毛配合着他的心跳眨动着,每眨动一下,便是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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