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日暖似一日,又几阵薰薰然的西南风吹过,碧绿的麦浪转成金黄。初夏飘然而到,已到麦收时节。
经过一段麦收前短暂的蛰伏,整个乡村仿佛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大地开始热闹了。人们纷纷走出屋子,套上地排车,吆牛喝驴,人欢鞭鸣,启动了繁忙紧张的麦收景象。
今年与往年不同,张光军不知从哪弄了一台锋利的机械,安装在拖拉机前端,只见他嘿嘿笑着,驾驶着怪物般的拖拉机冲进田地,按动按钮放下前端的机械,以低速向前行进,奇迹发生了,在拖拉机所行之处,田里的小麦被齐根斩断,之后被整整齐齐敛在一旁,人们不再需要冒着五月烈日,忍受着麦芒的刺痒,挥汗如雨挥舞着镰刀慢腾腾地割麦了。只需将敛在一旁的小麦以绳索捆起来就行了。
这台锋利的机械是小麦收割机,对于村民们来说,是个新鲜玩意,也是个奇迹,令六、七十岁的老汉唏嘘惊叹不已。
有钱的人家纷纷雇用张光军的收割机,在他们这边提高了效率,在张光军那边则赚得盆满钵满。张光军一刻不停地帮人收割着,饿了啃口干粮,渴了喝口凉水,继续投入收割,与短短一个星期的麦收时节争分夺秒。在干坼的土地扬起的灰尘和干燥的麦秸腾起的黑色烟尘笼罩飞舞下,张光军被熏得满脸漆黑,只剩下两只眼睛,和因开心兴奋不时大笑露出的白色牙齿。
怪物般在田间奔驰、小麦所向纷纷为之披靡、车主在前开口朗笑、雇主在后赞叹不已的这种热烈的丰收景象,应当像公元前3000年时,人类以牛为动力、拉动简单的木犁进行田间耕作一样被载入史册。
人们兴高采烈,纷纷将割倒的小麦装上地排车拉到麦场。
尽管在争分夺秒的麦收时节,张小强一家人仍不急不躁,太阳老高时才起床。张小强娘懒洋洋地穿过院子,拉开大门将嘎嘎直叫喊饿讨吃的鸭群们放出门外。这鸭群得了赦,欢快地嘎嘎笑叫着,扑打着翅膀,争先恐后在头鸭的带领下匆匆穿街过巷,向西湾进逼。
此时初夏时节,池水清丽温暖,在浅水层和野草水草密集区布满了小鱼小虾和小蝌蚪,这是鸭子喜欢的绝佳食料,而传说中的张小强娘养的鸭子个大皮青味好,偶尔还有双黄,便因了靠近西湾,及西湾里丰富而营养的食料。
这个季节,甚至不必刻意用玉米和野菜喂它们,它们也能自给自足,并吃得膘满肉肥。
在暖阳的沐浴下,鸭群排成队依次扑入清凉舒爽的西湾池塘里。它们嘎嘎叫着,扑打着,享受着,沐浴着,然后分头行动,扑入草间和水草间的浅水域,一只只扁嘴不停地试探寻找着。
张小强家的麦场在西湾南侧,张寿堂家的麦场在西湾西侧,沿岸有数不清的麦场分布着。张小强家的鸭群就在整个西湾里横行,在方圆近三千平方米的大池塘里自由的穿梭游弋。
三天后,东、西、南、北坡的麦田里空空如也,几乎被收割殆尽,然后被齐聚到麦场里,并进行了腰铡和暴晒,下一步便碾场扬麦粒了。
不几日,张小强家的鸭群们似乎厌倦了鲜嫩的水草、肥虾肥鱼和肥蝌蚪,偶尔便踅上岸来,尝鲜一下新收麦粒的味道。快中午了,张小强在看麦场,鸭群们辨认出他来蜂拥而到,跃上岸来冲入摊晒的小麦间,埋头啄食起小麦来。
张小强抡起木把铁杈驱赶,鸭群们四散奔逃,被赶入池塘,当他退回后,鸭群再次前来,锲而不舍,令张小强十分气愤和疲惫。当饭后二爷张祖昌来麦场,将腰铡后的麦秸沿岸堆成一道“长城”才有效阻住了鸭群的进攻。
第二天,沿岸的许多麦场悄悄起了一道道“长城”。有几个缺口格外醒目,其中包括张寿堂家。
这天早晨,张小强劝她娘道:“娘,别放鸭子出去了,吃人家麦子多不好啊。”
“鸭子要出去谁能拦得住,来个人一开门的话,不小心鸭子就跑出去了……除非有鸭栏……可我说了一百遍了,你爸爸就是不给围个鸭栏!”张小强娘道。
“围栏围栏,你见旁人有空么!”张祖华道。
“没空没空,你是天底下最忙的人,***都不如你忙!”张小强娘道。
“妈逼!天多咱了不快烧火做饭割麦子,还为个破鸭子跟我打嘴官司!早烦了那群鸭子了,天天院子里拉得净是鸭屎!”张祖华道。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舌枪唇剑打得不可开交,这时张祖昌一推院门走了进来催促道:“快走吧,今天去西坡……咋?还没吃饭!……好吧,我先走了,到时你们跟上,记得西坡!”
张祖昌气呼呼离开了,大门没有关严,鸭群再次得了赦,匆匆从门缝里挤出去涌向西湾。张小强望着余怒未息的父母,看了看争先恐后鱼贯而出的鸭子,叹口气仿佛看到了不好的画面,隐隐有些心惊。
中午了,张寿堂正和张金明坐在一张由大包袱撑起的遮阳“伞”下,时而抿一口啤酒,笑眯眯地瞅着摊在场中黄灿灿的小麦。这时,几只鸭子悄悄摸了上来接近了小麦,乘着张寿堂未注意扑到小麦上贪婪地吃起来。张寿堂听到响声转头看到了鸭子,眉头皱起,脸上布满了杀气,以眼神向张金明示意,并看了看旁边的铁叉。
张金明会意,抓着铁叉一跃而起向鸭子们扑去,只听啪啪啪一阵剧烈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鸭子们冲进池塘,张金明骂骂咧咧拖着铁叉返回。
鸭子再次悄悄摸了上来。如此反复几次。许是喝干了一瓶啤酒,张寿堂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当鸭群再次漫上麦场之后,张寿堂示意张金明别动,他随手抄了一把铁叉绕到了草垛后面,悄悄截住了鸭群的后路,足够近的距离之内,他突然大喊一声冲出来,挥舞着铁叉斩向鸭群,瞬间麦场上响起鸭子的惨叫,伴着鸭毛飞舞,鲜血溅驰。鸭子们疯狂逃蹿入池塘,麦场上留下了三个死鸭子。
瞅着三个死鸭子,张寿堂狞笑着,感到心口的闷气终于发泄了出来。
张小强家正在做中饭,忽然大门一响,张寿堂和张金明提着三只死鸭子走进了院子。
“给你们的鸭子!”张寿堂对着目瞪口呆的张小强娘道。张小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紧盯着自己辛苦养的三只死鸭子。
“让你别养这破鸭子,你偏养,养了吧也不围栏,这下好了吧,老去吃人家麦子,被人打死了吧!”张祖华凑上来,对张小强娘数落着,似乎这样做,能够平息张寿堂的怒火,让他不至于将怒火蔓延到他们身上,不仅杀了鸭子,还要给他们点鲜血的颜色看看。
张寿堂却比较温和,张小强在他身上从没见过的平静和温和,他轻描淡写的交待了几句,没有火气,没有歉疚,理所当然,上天注定般地交待了几句,便把鸭子扔在地上离开了。
瞅着死鸭子,张小强一家人笼在一片沉默中,第一次没有吵架,沉默着吃完了那顿饭。
张小强默默啃着干粮,心底里燃烧着想毁灭一切的怒火,那怒火越燃越烈,似乎要暴裂开来。但张小强又咬了几口馒头后,瞅瞅脸色尴尬的爸爸,那股火慢慢熄了。
或许日后再燃,但现在不得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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