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张小强和张大强仍然没走,本来对时间没有概念,现在跟两个小表妹打成一片竟致乐不思蜀,忘了回家过年。
第三天早饭后,张小强四人将筷子一扔转去看电视,二姑和姑父在外屋洗涮洒扫。张小强坐在里间靠墙的一张椅子上,与外屋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帘,虽专注于动画,也能听到外屋的声音,只听姑父对二姑说:“二哥和五哥也真是的,俩孩子跑出来三天了也不来接,都年二十九了……”
二姑父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张小强猜测二姑听到他的埋怨后,一定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听到姑父急切辩解的声音:“额……请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他俩走,就是觉得他俩总不能在咱家过年吧?你老卢家的人在咱们老王家过年,你觉得好么?”
“好不好不说,两人是我的亲侄儿,是我老卢家的人,我怎么说都行,绝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张小强听到二姑在训斥着二姑父,心想坏了,依照他在自家对父母天天吵架那耳濡目染的经验,他认为姑父一定会大发雷霆,双方之间展开一场唇枪舌战。
谁知二姑父并没开口,也不解释,更没有不满,就像过年引信燃尽却未爆响的废炮,彻底哑了,哑得干干净净,脆利爽快,张小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看了一会儿电视,趁插播广告的时刻,张小强把张大强拉到院外,假装上厕所悄悄对他说:“今天年二十九了,听说明天就过年了,要不咱们回家吧。”
“回家?在这好好的为啥要回家!我爹还没服软呢,我们一定要挺住,坚决不能回去。”张大强说。
“我听说在别人家过年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二姑家里天天有肉菜不说,还能吃苹果,又能看电视……到咱家里半年能吃一回肉菜么!再说咱家里连个电视也没有!”
“也怪了,你不回家,你爹平常早就又急又吓魂儿都掉了,怎么这次……”
他们不知道,当天晚上才七点钟,天已麻麻黑了,见到张大强还没回家,张祖昌老两口便坐不住了。张祖昌急匆匆、气呼呼跑到张小强家去找,发现俩孩子全不在家,张祖华也没有回来,惹得张祖昌很不开心,他向五弟妹李氏怒道:“你们一家到底是咋过日子的,这都几点了,祖华还不回来吃饭!”
听到质问,李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张祖昌无奈之下气呼呼跑出门去,以他的辈份、年龄和性格,他不愿意串门,更不可能满门去找张祖华,却又不甘心,在经过张祖亭家门口时硬着头皮闯了进去,从张天津口里取得了张大强和张小强去二姑家的消息,这才骂了一句“都年二十七了还他妈去串门”稍稍放下心来。
张祖华并不关心此事,孩子对他而言就是一双鞋垫,垫也行,不垫也行,咋都能将就。
晚上了,二姑全家跟张小强张大强聚在电灯下看电视,九点过后,忙活了一天的二姑和二姑父抵不住呵欠连天,相继睡了,两个表妹见电视剧索然无味也躺下睡了。不一会儿,整个里间的大炕上发起鼾声,跟电视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相呼应,张大强觉得冷,正看到兴头上又不舍得放弃,于是钻到被窝里趴着看,张小强也照着做。
电视剧看了一集又一集,频道换了一道又一道,张大强仍不过瘾,不觉到深夜十一点。又一个频道被熬成了整屏幕的星星后,张大强嫌冷不愿出被窝,就招呼张小强跑出去调台。张小强将旋钮转得“啪啪”直响,边瞅着二姑和二姑父的动静,看到二姑似乎不耐烦地转动了身体,嘟囔了几句,用被子捂了头又睡了。张小强停止了调台,以目光征询着张大强。
“继续调,再调……”张大强近乎蛮横地指挥着张小强,无视着任何人的存在。
第二天早饭后,已是年三十,农历一年里最后的一天,张小强和张大强正在二姑家的电视前看得昏天暗地时,一人推开屋门走了进来,张小强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父亲张祖华。
“你来干什么?”张小强明知故问。他并不知道,张祖华本不想来,但拗不过他二哥张祖昌的威严,他尽管在家里张牙舞爪,在二哥面前,却像孱弱的小猫,二哥说啥是啥。究而言之,一半出于尊敬,一半出于依赖。
“干什么?这都年三十了还不回家,真要在你二姑家过年么……既然这么不愿意走,干脆做她的儿子算了!”张祖华半嗔半笑道。
“那太好了,你们两个都别走了,就留下在这过年吧。”二姑一掀门帘走进来,笑着说。
说归说,闹归闹,张祖华还是收起笑容,催促两人赶快离开。两人盯着电视,依依不舍跟众人告别,一前一后,挤在张祖华的自行车上转回家去。
来到村口,时近晌午,张小强发现大街上停了一辆红色的桑塔那,几个小朋友正围住了桑塔那盯着转来转去,司机站在一旁如临大敌。张祖华告诉二人许是四爷四娘从城里来了,此刻应在二爷家吃饭。对于城里人,张小强感到害羞,一来自卑,二来怕惹上沾风濡露的嫌疑,不愿意到人前晃荡,便要回自己家,在门口犹豫不定,兀自站在街口,看着张大强喜滋滋地回家去。
用过午饭后,张小强听到大门一响进来一人,心下紧张探头望去,看到来人正是四娘,见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包。张小强忙将肩膀一收缩了脑袋回去,小声招呼父亲出去迎接,张祖华起身而去。
“四嫂哇,啥时候来了?”
“快过晌来的,在咱二哥家刚吃过饭,这会儿来看看孩子。”
张祖华忙向屋里喊着:“张小强,快出来,四娘来看你了。”张小强躲不过,怯生生从屋子里出来,对着来人喊了声“四娘”,四娘僵硬地撇了下嘴,算是打过招呼。这时,四娘打开小包,取出一只物件递给张小强。
“哇!电子表!”张小强接过物件,心里面惊呼道,这可是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的东西,戴上之后站在小朋友中间,别提有多威风了,给人以俨然一变由青蛙而成王子般的错觉,这感觉让人晕眩。不过张小强虽在心底里无限酝酿,终于没叫出声来,也忘了致谢,胡乱向手腕上套去,套来套去,终因太过激动不能遂愿。
四娘看着手忙脚乱的张小强暗自好笑,鄙夷之情经由心底飘浮到脸上,她叫道:“这傻孩子,戴错手腕了!”
张祖华赶来帮忙,挽起张小强的袖子,将电子表戴在他的左腕上,扎紧了,然后为了抵消内心不知所措的感恩之情,指着张小强的手腕讥诮道:“瞧,手腕上的皴都有三寸厚,还能戴起这么好的电子表!”言下之意,张小强糟蹋了一只好表。凭借损一物件而自抬另一物件的身价,果然是极好的赞美方式,因为羞怯的张小强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看到四娘随着这声讥诮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来。这句赞美应该得到了极好的效果。
张小强顺势望了望自己手腕上鳞片般的泥灰,羞愧至极,赶快缩了手,褪下袖口把腕部裹得严严紧紧。
这时,四娘又从包里掏出一只不太厚的长方形纸盒子,递到张小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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