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饽饽真香啊!”走在冷风里的张天津抬起袖口抹了一把大鼻,狠狠咬下了一口大饽饽细细咀嚼着,闭着眼睛叹道。
“那当然了!”听到张天津的叹声,张小强咬着手中的半个大饽饽挺着胸脯说。他在前面开路,后面拖着同样咬着半个饽饽的张天津这个小尾巴,冒着冷风,一摇三晃地走进张大强家里。张大强的娘正在蒸干粮,蒸的是长方形的普通干粮,并不是圆圆润润的大饽饽。
见到张小强啃着一块白白嫩嫩的大饽饽走进来,张大强立刻被吸引了,将刚要伸向自家干粮上的手缩了回来。
“小强,你家的饽饽咋这么白?”张大强惊讶地问。
“你家的饽饽难道不白么?”张小强端详着手中的饽饽问,抬头扫了一眼堂哥身前盖垫上的长方形干粮,发现那些干粮表面粗糙、黄中透黑,点头说道,“嗯,你家的干粮的确不白。”
“娘,你蒸的干粮为啥这么不白?”张大强抬头问他娘王氏。
“这……”王氏无话可说,因为她活了将近五十年了,蒸了大半辈子干粮,却一直为张大强所垢病,怨她蒸的干粮酸不拉叽、又黑又硬的,简直难以下咽。她只好说,“你五婶儿蒸饽饽肯定加料了,要不然再好的手艺也蒸不了这么白!”
“加了啥?”
“应该是加了硫磺。”
“硫磺?”听到这个说法,张小强怔了一下,蓦然记起他娘在蒸饽饽前,的确在饽饽中间的缝隙里放了一块指肚大黄色的颗粒,“难道那是硫磺?”他不记得他娘蒸干粮时放过这东西,怪不得今天这大饽饽蒸得格外白呢!
“加了硫磺就能变白?”张大强低头自言自语,又抬头道,“娘,可你蒸的干粮不光又黑又硬,还酸不拉叽、粘不拉叽的,光愿意嚼、不愿意咽!”这下李氏实在无话可说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张大强几乎天天去张小强家,渴了就喝,饿了就吃,完全将彼家当成己家,他发现五婶蒸的干粮又软又香,一口咬下去腻着一股甜味,没等嚼呢就口舌生津,仿佛有只小鬼儿从食管里向外伸手往肚里拉,不用就菜也能空口吃两个,这正是造成他嫌弃自家干粮的原因。
正在一旁忙东忙西的张祖昌不愿意了,对张大强的话感到刺耳,他额头上的青筋跳跃着,气鼓鼓走过来,抓起一只干粮擎在张大强面前摇晃着说:“这多好的干粮啊,多暄乎啊,样子周正、味道好闻、吃起来香……这样的干粮还不愿咽,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洋!”
“吃饱了洋”是一句骂人贪心的话,是对从没经历过饥荒的孩子们最有力的打压,说完这个词后,他们通常还要在后面加上几句:“要是经历过吃树皮、吃草根、吃花种皮、吃谷糠的日子,你就再也不会嫌粗怨糙了。”
张大强听腻了、听烦了他爹这种言论,认为既然来到新时代就要往前看,对于旧时代的苦,偶尔缅怀一下也就罢了,何必非要过旧时代的非人生活,而且还要天天挂在嘴上,因此一股腻烦在心底转了几转,化成一股恚怒涌上来。
“切!那是因为你根本没吃过我五婶儿蒸的干粮,要是吃过一回的话,估计你会立马休了我娘!”张大强道,接着面向他娘叫道,“娘,我眼瞅着你蒸干粮蒸了十来年了,还蒸成那个熊样儿,你就不能向我五婶儿好好学习学习,努力提高一下蒸干粮的技术?”
“不吃叼散伙!”没等王氏说话呢,张祖昌脸上的青筋跳得更高了,五官刹那间在整张脸上四处挪移,大声吼道,“你娘就蒸这样儿了!不吃饿煞散伙!……你看你整天怨爹骂娘的,走遍天底下都找不到你这样的混帐!……我就是砸煞你,我也不能休了你娘!”
“砸煞我?那你随便!”张大强跳起来吼道,一把从张小强手中夺过小半拉饽饽,举到他爹面前,“在砸煞我之前你先尝尝,你尝尝后再说,看你还坚不坚持俺娘蒸的干粮‘味道好闻、吃起来香’不!你尝尝!”
张祖昌盛怒之下,举起右手“啪”一下将张大强手中的半拉饽饽打到墙角,怒吼道:“滚!”
“我这就滚!有本事今晚上你别给我留门,也别吓得睡不着觉!”张大强丢下这话之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吆喝道,“张小强、张天津,咱们走,去你家!”
张小强在走之前,伏下身体满地寻找着被打落的那块大饽饽,自己正吃得过瘾,这会儿连馋虫还没打掉呢!况且一年也吃不了两次这样的大饽饽,怎舍得丢掉不管呢。慌乱中他发现那半拉倒霉的大饽饽正嵌在张开的门缝下,忙弯腰去捡,竟忽略了背后呼啸生风般扑过来的袭击。
张祖昌盛怒之下,向前猛跨出一步,抬起右腿狠狠地踢向那个“罪魁祸首”,就在张小强的手指欲落未落,几乎触到那半拉大饽饽时,张祖昌的脚尖到了,“咔嚓”一声,将那块饽饽挤在门缝与墙壁间,压成了“面饼”,怒气贯在脚尖上的余势未收,震得屋门嗡嗡直响,刹那间,使张小强遭遇极深的疼惜和极大的恐惧,他心都碎了。
“都他妈滚!”张祖昌嚎道。
“张大强,你妈逼!你赔我的大饽饽……”张小强边放声大哭边追出门去。
张大强不理,兀自向张小强家奔去,紧跟在后面的张天津三口两口将手中的大饽饽塞进嘴里,仿佛含了两只鸡蛋跑了回来,也不敢出言安慰张小强,只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跟他并肩向张大强追去,看着张大强一转身拐进张小强家院里。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张小强的娘正准备收拾那一锅漂亮的大饽饽呢,先是“砰砰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袭来,张大强喘着粗气迈进了屋门,接着外面传来极悲痛的哭声,哭声由远及近,张小强和张天津先后迈进了屋门。
“这是咋了?”张小强的娘盯着涕泪横流的张小强问。
“我的大饽……饽……呜呜呜……让张大强……昂……抢去了……又被二爷踢烂了……”
这话让张小强的娘感到莫名其妙,扶稳了他肩膀安慰道:“别哭了,你好好说一说,到底是什么情况?”张小强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将始末缘由叙述了一遍,边叙述边哽咽,几近泣不成声,好在他娘终于听明白了,轻声叹了一口气。
“还以为啥大事儿呢!再拿块饽饽不就行了。”猫在一旁抽烟喝茶的张祖华开腔道。听到他爸爸的话,张小强下意识地莫名其妙咳嗽起来,咳嗽中,他娘将一个大饽饽一掰两半,递给他一半,递给张大强一半,谁知张大强不接,绕过她径直走向盖垫旁,抓起一整只大饽饽啃了起来,顺手从碗里捞了一条咸菜。
张小强的娘叹了口气,并未阻止张大强,只是望了望一眼不眨瞅着她,眼睛里似乎要流淌出馋涎来的张天津,将张大强拒接的另一半大饽饽递给了张天津,张天津毫未犹豫,伸手接过,眉开眼笑地吃了起来。
“这大饽饽可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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