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灵子转移的通道似乎发生了动荡,源初再度睁开眼睛、恢复意识的同时，身体在猛然向下坠落，而身旁并没有出现从者。
“这次又出了什么意外啊？医生。”
源初的声音听起来都已经无奈了,每次灵子转移都要出点小状况,她都快要麻木了。
这一定是世界的意识在针对她，绝对！！
至于自由落体这种事嘛,落着落着也就习惯了。
“遭了！”通讯设施里传来了迦勒底手忙脚乱的声音，罗曼连珠炮似的叮嘱接连不断抵达耳膜。
“源初,你尽量保持平衡,不要蜷缩起身体,尽可能增大受力面积，用手保护好头部,寻找缓冲地段降低冲击力——”
“我都明白的，玛修他们呢？”
“从者们在西南方位,已经检测到了灵基反应,正在向你赶来。”
“好，我知道了。”
御主冷静的声音似乎也感染到了迦勒底的工作人员，使之重新恢复了有条不紊的秩序,却仍旧还在紧张地关注着御主的心率起伏。
呼啸的疾风在耳际穿梭，吹得源初几乎睁不开眼,她在空中往下坠落,准备好最大程度保护好自己现在人类的身躯。
就在这时，源初看到了下方站了一个人,她张口欲言，站在地面上的人似乎也同时听到了动静,就在他抬起头看向她的时候,月华照亮了他的身影,也令她视野内映入了一张异常熟悉的脸，这让源初惊讶至极地睁大了眼睛，一时失语。
虽然她知道这个人还在平安京，但却没能料到能这么快与他再次相见——毕竟此次特异点的时间范围，距离麻仓樱姬死去已有三十余年了。
“……”
与她相视的那一眼，莫名令心尖发颤，中原中也彻底僵硬在了原地。
妖魔已经被彻底扫荡一空，不可能会是他们搞的鬼，中原中也迟钝地想。
乌发黑眸的少女有着柔软的长发，永远燃烧着的眼瞳，灿烂得宛如天边绚丽的朝阳，那副姿态实在太过令人感到怀念。
“中也，接住我！”
源初理所当然地向下方伸出手。
既然是那个人，那么他当然能够做到，源初毫不怀疑这一点，她全身心的信任着对方。
像是被这幻梦蛊惑，中原中也操控着重力向她而去，他的手触碰到她掌心，带来触电般的触感。
薄薄的红光自他指尖弥漫到她周身，充分缓解了地心引力所造成的下坠趋势，源初立刻在空中调整了姿势，抬手搭住了这个人的手臂。
中原中也下意识地张开了怀抱，辉夜姬从天而落，美得如梦似幻，她踏着朦胧的月辉，轻若无物地落入他怀里，连带着也化解了他浑身上下的攻击性。
“……是你。”
中原中也忽地怔住，目光微颤，极为震惊地注视着少女的脸庞。
那是源初真正的模样，他知道、但却未曾亲眼目睹过的容颜。
因战斗而起、弥漫在周身的硝烟似乎也在离他远去，中原中也彻底失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少女的笑容盛放在他眼底，令心脏流淌出温柔的爱意，强烈的思念也在此时将他彻底淹没。
源初扬起嘴角，脸上漾起满溢着的张扬笑意，“哟，好久不见了啊，中——”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已然被对方强势而又不容拒绝地拥入了怀中，用力的几近让源初感到疼痛的地步。
腰身被按压，手臂被困住，脖颈被环抱，令她险些毫无抵抗之力。
中原中也在短暂的失神过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里夹杂着深重的暗哑。
“这真是一场美梦，源初。”
这怎么可能会是她，这当然不会是她啊。
源初永不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这自然只能是一场梦。
“让我抱一会。”
他喃喃自语。
这梦境真实到足以令他失态，美好到他几乎跌进深渊的地步，然而失足的旅人、溺水的行人又如何能够得以自救。
源初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动摇他的内心，然后，残酷地抽身而去，徒留他一个人在寂静的黑夜里彻底醒来。
源初怔了怔，呼吸一窒，从友人身上传递而来的浓重悲伤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这就是“爱情”吗？
她知道，却未能明了的感情。
源初在这一刻，又回想起了遥远的过去，那天的夜空里怒放着绚丽的华光，那是如此极致美丽的烟火。
中原中也和麻仓樱姬远远坠在人群之后，欣赏着苍穹之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灿烂至极的花。
它们是如此短暂，却又是如此悠长。
“这么快就又要过年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不过还是姑且祝你新年快乐啊，中也。”
“新年快乐，樱姬。”
中原中也转头看向麻仓樱姬，她一向讨厌喧嚣的热闹，尽管如此，还是满足了他任性的要求，陪同他出来，在这偏僻的地方，安静地欣赏这场注定落幕的烟火。
未来的我遇到了过去的你，然而未来的你早已死去。
该怎么办啊……
就算是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挽留住这个人。
她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太宰治是唯一的例外。
是啊，很不可思议对吧？
无拘无束的风，居然为了太宰治停留了。
“话说回来，你到底怎么了啊？一想到要回去找未来的我算账，就高兴的睡不着觉吗？”
麻仓樱姬可好奇了。
未来的自己送了中原中也一份大礼，也让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因此与她相遇。于是麻仓樱姬决定将来一定要去找到这个人，因此，她也多次威逼利诱，企图让他说出他自己究竟出生在哪里，但是这个人他就是不愿意透露。
“需不需要我帮你治疗一下？我很乐意哦。”身着红色浴衣的少女作势抬起手臂活动了一下，明灭起伏的烟火在她眼底发亮。
整个世界只有她在熠熠生辉，所有景色全部沦为了陪衬。
中原中也从这个人赠予的神格里看见了如今这一切，因为神格是神明的力量来源以及记忆存储器。
他看到她经历过诸多冒险，快乐的一路走来，享受着孤独与寂寞，如此鲜活明快的活跃在各个世界。
源初将神格任性的赠予中原中也，自己则陷入了无尽的长眠。
她的旅途就此终止，她永不会醒来。
没有人可以惊扰她的安眠。
在自己跨越时空来到这里之前，中原中也真心在为她感到高兴，因为源初想要的终焉已经得到了。
可是，这个事实现在却又如影随形的笼罩着他，让他感受到难言的疼痛。
在时隔多年之后，他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真是失败啊，我。”
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浮现出自嘲般的笑意，青年发出无言的叹息。
当时中原中也无法理解她记忆里的“自己”为何是如此神情，但是现在，他终于懂了。
这是如此美好的邂逅，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麻仓樱姬。”
上升的烟火掩盖了他的声音，绚丽的光辉照亮了她的脸庞。
眼前是如此恶劣又冷酷的女人，总是随随便便的一走了之，简直可恶至极。
“怎么，你在犯什么傻啊？”
犯傻吗？
或许如此。
中原中也发出一声轻笑。
若不是犯傻，他又怎么会对一个注定离自己而去的女人心动。
“噫。”麻仓樱姬嫌弃地撇嘴，冷酷地环起双手，“虽然我是很喜欢你啦，但是你傻的程度超乎我的想象啊？”
神圣的福音布满了大地，拥挤的人潮渐渐远去。
中原中也释然一笑。
“尽管说了很多次，我也一样喜欢你，这句话让我说多少次都可以。”
“但只有这次是不同的。”
“我喜欢你，源初。”
要好好传递给她。
不是麻仓樱姬，是“源初”。
这两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当然是不同的。
他回到过去爱上一个女孩，可她注定会死在未来之前。
中原中也终将会回到没有她的世界里，他失去她的时间，已经比拥有她的时间更为漫长。
于是他取下了帽子，在漫天华光、诸神见证下，亲吻了面前这个女孩。
哪怕接下来会迎来毫不留情的一顿暴揍，他也有一定要传递给她的心情。
他只不过是个身处黑暗的男人，可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因此——
在这神明仍存的时代，在身为本土神的加成下，他以自己的“神格”，对她的“神格”施加了诅咒。
它们的本源是如此相似，所以诅咒很成功。
因为他早已了解到，将神格赠予他人，只会让身为神明的源初陨落，而不会让身为人类的源初终止旅途，故此——
中原中也对麻仓樱姬施加了诅咒。
“太宰晴”注定会遇到“中原中也”，他们会是最好的朋友、知己、对手。
“太宰晴”注定会在死去之前，将神格赠予“中原中也”，因为他此时的诅咒会在那个时刻生效。
神灵啊，请在“它”脱离她的身躯之后，给予她不变的长眠，剥夺她的永恒。
她将会沦为彻底的凡人。
因为她也确实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应该拥有正常的人生。
……哪怕，代价是她终将死去。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烟火盛放过后的烟雾在天空中盘旋，周遭的景物在那一瞬间勃然褪色。
这片空间只属于两个人。
原本平缓的心跳逐渐加速跃动，身体里原本属于她的那个东西开始发烫，中原中也微笑起来，看到她因为惊讶而瞪大的眼瞳。
“不用为任何人停留，因为你是自由的风。”
风只有方向，没有中心。
他如此诉说。
麻仓樱姬已经举起了她无敌的拳头，却在看到他眼眸的那瞬间顿住了。
她无法理解，无法回应。
“为什么？我不明白。”
她不懂。
背负着“宙斯施加的祝福”的她不会爱上任何人，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啊。”
“我知道。”中原中也发出一声低笑，脸上照旧是她熟悉的恣意又张扬的笑容，“你不需要知道，也不用困扰，只需要保持这样就好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忽悠我？”她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这可是相当傲慢的说辞啊，中原中也。”
“嗯，我也知道。”
中原中也在庆幸她的无知无觉，因为感受不到，便不会痛苦。
“能与你相遇，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她在过去，而他在未来。
尽管她什么都不明白，但是她不会傲慢地去驳斥这份爱意。
因为他哪怕看上去很难过，那双眼睛里却也漾起了特别柔软的光。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这不对劲啊，世间的一切应该都无法触动她的内心，她此刻又是因何而动容呢？
因为麻仓樱姬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源初”似乎伤害到了一个特别温柔的人，未来的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也终于在此时，学会好好回应别人的心意。
明明不是人类，却又比任何人类都要活得更加真诚而又鲜活。
那就是中原中也。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打住！打住！
可恶，为什么她非得回忆起这种事情不可啊。
都是中原中也的错！
“够了。”此时的源初眉头一跳，她被越抱越紧，感觉某人简直要没完没了，就差没有把她扼杀当场。
“你这是在谋杀吗？中原中也。”
“梦里的人居然说话了。”他埋首在她颈间，如此自语，疑惑地按住对方的肩膀，“不是梦？”
源初额头青筋暴跳，她露出了很可怕的笑容。
“……准备一下，我要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