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繁听到那句话后,身形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麻木,朝开水间走去。打完水后她没有立刻回病房,而是找了个地方坐了会儿。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宋婉秋。
可是,只坐了片刻,她就强迫自己起身。她不想面对的人,不能让外婆一个人面对。
沈星繁回去的时候,宋婉秋和宋知夏正立在走廊上吵架。
宋知夏情绪很激动:“老太太今天出院,你跑来这里说这个合适吗?”
“宋知夏,你怎么胳膊肘也尽往外拐?”
“咱爸遗嘱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房子留给星繁。你想要也该跟星繁商量,看看她给不给你。没必要跑老太太跟前说这个。是觉得老太太耳根子软,还是——”宋婉秋压低声音,“还是觉得她没几天好活了?”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恶毒?我跟那丫头商量过多少次,有用吗?她根本就不记得我是她妈……”
“那你自己记得,你是我妈吗?”
宋婉秋闻声回头,看见沈星繁正立在不远处看着她,眼神里的漠然让她的心莫名紧了一下,但很快就硬起来。
“沈星繁你扪心自问,你小时候我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我什么都给你最好的——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你呢?你是用什么回报我的?”
沈星繁听了她的话,笑得有一些难过:“你真的觉得,你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吗?那你愿意把我十六岁之后的人生,也一起给你女儿吗?你舍得吗?”
宋婉秋语气生硬:“你妹妹和你不一样,她比你听话。”
沈星繁又笑了笑,觉得没必要再聊下去了。她径自走进病房,把保温壶放到桌上。老太太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在门外的争执,劝她:“囡囡,有什么话跟你妈妈好好说,不要吵架。”
她走到床边,若无其事地说:“姥姥,我帮您把衣服穿上吧,外面冷。”
江砺到医院后,到导医台问了肿瘤科的病区,乘电梯上楼。刚进走廊,就迎面遇到了宋婉秋。
宋婉秋起先并没有认出他来,只是他身材气质过于突出,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脚步微顿。然后,与这张脸有关的记忆慢慢在她心底复苏。
当初他挑衅自己的话犹在耳畔。
“阿姨,沈星繁没跟我谈恋爱。但我不能保证,她以后也不跟我谈恋爱。”
宋婉秋主动问他:“你是来找沈星繁的?”
江砺冷淡地回答:“是。”
宋婉秋打量他:“在跟她谈恋爱?”
江砺没有正面回答:“倘若是呢?”
宋婉秋眼神冰冷:“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支持你们谈恋爱。”
他爸爸的死毕竟和沈国华有间接关系,她身为母亲,本能地怀疑他的居心。
“宋阿姨,您有什么资格不支持我们谈恋爱?沈星繁是死是活,跟您有关系吗?”
听到他这不客气的质问,宋婉秋的雍容难以维持。男人身上的锐气比少年时更甚,这浑身上下的气派,更是将她这硬撑起的派头压下去。
她早已不是那个趾高气昂的沈太太了。
江砺来到病房时,沈星繁正在和宋知夏一起收拾东西。他望着她们忙碌的身影,轻轻地敲了两下房门。宋知夏率先看到他,问沈星繁:“星繁,是不是你朋友?”
沈星繁停下叠衣服的手看向他。
从年会那天算起,他们有些日子没见,她的脸有些病态的苍白,衬得眉眼更黑,宽大毛衣显得骨架更小,令人怀疑她有没有九十斤。
她向宋知夏和老太太介绍他:“姥姥,小姨,这是我……同事,也是我们部门的总监,江砺。”
宋知夏有一点惊讶,REmoULd的总监这么年轻?她忙客套道:“江总监,快进来坐。不好意思,我们正在整理东西,有点乱。”
江砺回答:“没关系。”又问沈星繁,“住院手续都办好了?”
沈星繁点点头,走到旁边,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江砺把手中的公文包找地方放下,接过她递来的杯子。忙了一上午,他确实还来得及喝口水。
“江总监,实在是麻烦你,百忙之中还专门跑一趟。”
听见床上老太太的话,他走近一些,回答:“应该的。”喝了几口水后,他主动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宋知夏不跟他客气:“那就麻烦你帮我们去楼下药房跑一趟吧,老太太的药还没有取,等会儿还得麻烦你拎一下行李箱。”
“好。”
沈星繁说:“我跟你一起去。”
宋知夏却阻止:“你发着烧就别到处跑了。”
见江砺看向自己,她扯出一个不太有说服力的笑:“有一点低烧,不要紧。”
江砺没说什么,拿了单据就下楼替她们跑腿。回到这里时,她们已经收拾妥当。他又拎着行李箱,将老太太送到宋知夏的车里。
宋知夏今年的工作集中在国内,正好和老太太一起住,既照应了老人,也省了租房子的钱。
她在驾驶席坐下后,对沈星繁说:“老太太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又笑吟吟地对江砺说,“再麻烦你最后一个事儿,替我把星繁送回家。”
坐进江砺的车里后,沈星繁浑身的劲儿才总算懈了下来。
她身体陷在椅子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江砺主动凑过来,替她把安全带扣好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她像是怕他责备自己,有气无力地开口:“我吃过退烧药了。”
江砺将手从她微微烫手的额头上撤下来,语气难得温和:“要是困,就睡一会儿,到家我叫你。”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就重了起来。江砺把车开得很稳,到她的小区后,他没有立刻唤醒她,又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比刚才还要烫。
大概是他手上的温度很舒适,她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将额头在他手上蹭了蹭。江砺原本要收回的手指,便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细腻的脸颊。
不知道他现在这样,算不算趁人之危。
他收回手指,把她唤醒。到家后,他替她烧了热水,又喂她吃了一粒退烧药。把她在被窝里安顿好之后,他便坐至客厅,拿ipad处理工作。下午六点,他走进她的卧室,再次探她的额头,总算是不再发烧。
她察觉到动静,缓缓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我叫了外卖,你等会儿起来热一热再吃。天色不早,我得走了。”
衬衫的衣袖却被一只手轻轻扯住。
她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里面雾蒙蒙的,分辨不出是不是清醒:“江砺,你能不能不走?”
他垂眸望着她,揣测她的动机。
人在虚弱的时候,很容易对照顾自己的人产生依赖。或许,她对他就是这种依赖。
“为什么不让我走?”
她将他望着,声音很软,神志看上去依旧不是很清醒:“你前几天说,你朋友给你介绍了一个女人,被你拒绝了。那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江砺的眉头皱了皱,然后嗤地一声笑出来:“沈星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拉住他衣袖的手指紧了紧。
“不知道。”
“那你现在清醒吗?”
“不是很清醒。”
江砺被她的答案气得脑壳疼,原来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他瞥了眼她的手指,语气严肃地命令:“松手。”
她又与他僵持了一下,才缓缓地松开他的衣袖,却依然执拗地问:“你真的不愿意考虑一下我吗?”
江砺耐着性子反问:“考虑让你做我的情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