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繁说完那番话,就低头玩起了手机,全然没有继续跟他闲聊的意思。
迟飞却没打算放过她,笑了笑说:“那我就得杠一下了,对另一半有着远远超出自己实际条件的期待,那不就是眼光高吗?”说着还给她举例,“江砺身边不就挺多这种眼高于顶的女人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
沈星繁觉得他话里有话,玩手机的手指顿了一下,抬眸:“话不能这么说。”
迟飞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每个人都有追求美好事物的权利,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很多女孩喜欢江砺,是因为他足够好,值得她们喜欢,喜欢一个人,勇敢地追求一个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当初那样不堪,江砺都还愿意喜欢她。
迟飞一时无言,正要表达一下自己不是那种势力的人,便又听到她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他把车里的音响声音调低一些。
他是做酒店的,平时也时不时地会跟建筑师打交道。说实话,他之前根本没有将这女人跟建筑师这个职业画上等号,只当她是一个花瓶。听她跟同事聊了一路工作,他才第一次正眼瞧她。
到医院附近后,他将沈星繁在路边放下,望着她的背影想,原来不是花瓶。
事务所的年会开得比较早,后面还要再上一段时间班,沈星繁有五天的带薪年假,原本打算和春节假期连休,但是因为老太太的病,她决定从现在就开始放假。
从做各项检查到确定最终的治疗方案,又折腾了一周多的时间。小细胞肺癌手术意义不大,最终的治疗方案以放化疗为主。沈星繁放保姆回家国家,留一个护工跟自己轮流照顾老太太。
照顾病人是件苦差事,一点也不比上班轻松,盛从嘉和顾一鸣来探望过她几次,每次走的时候都一脸心疼。
好在不久后她小姨宋知夏从国外回来了,在各方面都分担了她一部分压力,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来面对。
宋家两个女儿年纪差了十来岁,她们的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大女儿宋婉秋已经成年,跟这位后妈自然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可是,小女儿宋知夏当时却还小,基本算是老太太拉扯大的,有一定的感情基础。
不过,宋知夏在国外过惯了优越的生活,照顾起病号来很有些力不从心,没几天就生出“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感慨来。再看看她的外甥女沈星繁,自己回来这么久了,就没听见这丫头抱怨过哪怕一句。
当初父亲把房子留给沈星繁,很多外人都替她这个女儿觉得不平,但是仔细想想,宋家两个女儿哪个靠得住?她常年在国外,只能在经济上提供一些帮助,其他的都指望不上。
她姐宋婉秋就更不能指望了,原本就是个自私的人,自己女儿还不管呢,哪可能去管没血缘关系的老太太的死活?
老太太第一轮化疗的最后一天,宋知夏一走进病房,就看见坐在病床旁打盹的沈星繁,手里还握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
上次视频聊天的时候,这丫头脸上还能有点肉,现在呢,下巴都尖了不少。
宋知夏从她手中将那个苹果拿走,怕她感冒,又给她披了个小毯子。
但是,小毯子刚刚落到身上,她就醒了过来,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小姨。”
宋知夏看了一眼刚睡着的老太太,压低声音说:“别在这里睡,小心感冒。跟我出来一趟,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沈星繁揉了揉眼睛,起身时眼前却突然一黑,险些没有站稳。
宋知夏及时扶好她:“没事吧?”
沈星繁摇了摇头,说:“起得急了,没事儿。”
两个人走出病房后,宋知夏看着她憔悴的脸色,皱眉数落她:“我昨天就让你回家休息,你不肯,万一病倒了,你难道让我照顾两个病号?”
沈星繁理了理头发,说:“小姨我没事儿,今天姥姥不就出院了嘛。”又催她,“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宋知夏这才想起正事:“刚刚你妈联系我,说要来看看老太太,我想着今天老太太出院,多个人照应一下也好。”
沈星繁先是怔了一瞬,而后才轻轻地道了声:“哦。”
她不知自己该作什么反应。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宋婉秋了。老太太生病的事,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告诉宋婉秋了,但宋婉秋压根儿没有回她那条微信。
宋知夏叹口气:“我姐那人从小就自私,凡事永远先考虑自己,碰到你爸才算是遇上势均力敌的人了。她这么些年是不是还是不管你的死活?”
沈星繁苦笑:“她不找我麻烦,就已经是个很好的妈妈了。”
宋知夏问:“她找你什么麻烦?不会又是为了房子的事儿吧?”看见沈星繁点头,不禁一脸震惊,“她又不给老太太养老,还好意思惦记房子?当年你外公已经很疼我们了,去世前把毕生的积蓄分了三份,我们姐妹一人一份,老太太一份。其实按我的想法,既然老太太还在世,那你外公的遗产就都该留给她老人家。”
去年知道老太太身体不好,她主动出钱请了个保姆,这次老太太生病做手术,她也一点不吝啬治疗费。这份遗产用在这上面,她才不觉得烫手。
宋婉秋显然不这么觉得,哪怕老太太跟她们父亲相濡以沫了二十来年,她也从来没拿老太太当家里人。
当初二老要领证,也是她激烈反对。
沈星繁没有作声,大概是刚刚着了凉,她身体有些犯懒,只觉得头重脚轻。
手机铃声响了,她跟宋婉秋打了声招呼,走到一边接江砺的电话。
江砺最近有点忙,听说是有个开发区的综合体项目在谈,其他人都放假了,他和高景行却还在每天陪开发商考察。不过,哪怕忙成这样,他还是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给她打个电话。
她不太有功夫去想,江砺这么关心她,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每天能听到他的声音挺好,时间好像也没那么难捱了。
沈星繁问他:“今天还很忙吗?”
江砺淡淡回答:“还行,过完今天,我应该可以放假了。”
她的声音有点疲惫,回答也有些心不在焉:“马上就过年了,是该歇一歇了。”
江砺问:“你外婆是今天出院?大概几点?”
“还不知道呢,现在在等一项检查结果,指标没问题,就能办出院手续了。我估计要到下午了吧。”
“行。我还在开发区,等会儿要开个会,顺利的话,下午两点前应该能回市区,到时候再联系。”
“江砺。”沈星繁却喊住他,“你不用特意过来,我小姨也在呢,等会儿……我妈也会过来。”
江砺沉默片刻,问她:“不想让我见你家人?”
“不是的。”沈星繁否认,调整了一下呼吸,说,“怕你行程太赶。”
江砺为她的生分不悦地皱了皱眉,看了眼腕表,说:“我得去开会了。再联系。”
挂断电话后,沈星繁去了趟洗手间,望着镜子里一副颓废模样的自己,叹了一口气。她已经两天没洗头了,妆也没时间画,身上估计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不想让江砺看到这么丑的自己。
但是,她更不想让江砺看到的其实是他们家的一地鸡毛。宋婉秋突然要来医院,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探望老太太?
两个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一切指标都正常,沈星繁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宋知夏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有一点发烧,于是留她在病房里,自己去办出院手续。
沈星繁陪老太太说话时,宋婉秋来了。
虽然他的现任丈夫只是个国企的科级干部,收入不高,她却依然是一副阔太太的打扮。高级定制大衣,大牌手提包,妆画得一丝不苟,身上的香水味甚至盖过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但是,沈星繁认识她身上的那件大衣,还是当初沈国华给她买的,脚上的高跟鞋也显然穿了挺多年。
以前的宋婉秋,一件衣服绝对不会穿超过一年,一双鞋子也不可能穿到有磨损才扔。
她一进来,沈星繁就觉得这是一个还活在过去的女人。
宋婉秋一闻到病房里刺激的药味,就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看到病床旁边的女儿时,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沈星繁的身上是一件宽松的毛衣,因为洗了太多次而更加松垮,腿上是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直筒牛仔裤。虽然干干净净的,宋婉秋却有点没眼看。
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允许她女儿这样穿的。
这个女儿如果一直听话地留在她身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不体面的样子了。
沈星繁见了她也不打招呼,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母女二人对视片刻,宋婉秋率先移开眼,像陌生人一样径自走到床边。
老太太看着她:“是婉秋来了?”
她唤了一声“程姨”,装模作样地说:“我最近有些忙,每天要接送珍珍去舞蹈班,实在抽不出空来探望您,您不介意我来得太晚吧?”
“你们忙,不用特意来看我,这里有星繁和知夏在,我很好。”
沈星繁把老太太从床上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老太太催她:“星繁,你妈来了,快去给倒杯水。”
她拿起自己的茶杯后,又突然想到宋婉秋的洁癖,于是把茶杯放下,找了个一次性杯子,去开水间打热水。
宋婉秋等她走后,才冷冷地说:“见了我连话都没有一句,倒是挺听你这个‘姥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