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教坊司坐落在秦淮河畔,红墙绿瓦,垂柳依依,倒影散碎在清波之中。
卯时末,李佑三人换了便装,来到了教坊司。
“李大人,你要打听消息,最好找教坊司里的花魁们,她们接待的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有钱的主,消息自然更为灵通一些。只是花费比较昂贵,留宿一夜至少三十两银子。”孙福元道。
啧,三十两银子一夜,镶钻石了吗?
李佑摸着下巴,笑道:“好不容易来一回,自然要睡花魁,爷是什么身份?”
孙福元竖起大拇指:“李大人果然大气豪爽!既然如此,那就去箫音舫,妙音娘子吹得一手好箫,乃是教坊司花魁中的第一人。”
吹得一手好箫……李佑猛地睁大眼睛:“就去箫音舫,会一会妙音娘子!”
箫音舫,其实是一艘花船,停泊在河边。妙音娘子留宿客人之后,船开到河中央,共度良宵。
古人挺有情趣的,这不是船震吗?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五两银子一人,给了钱才能上舫。”一个汉子守在踏板前,拦住李佑三人。
“人还没见到呢,怎么就要钱?”李佑皱起眉头。
孙福元急忙解释:“这是打茶围的钱,来见妙音娘子的客人很多,谁在打茶围时得到青睐,才能有幸与她同眠共寝,想睡花魁没那么容易。”
“那要是得不到青睐,银子不是白花了吗?”李佑问道。
“谁让人家是花魁呢!”孙福元摊手道。
李佑牙疼,掏出十五两银子递给那个汉子,心想老子一定要把这些钱都给嫖回来。
步入船舱,只见船板上铺着红毯,窗子上挂着轻纱,舱里燃着香,装饰豪华而精致。
“罢了,就当到高档会所吧!”李佑暗想。
三人盘腿坐到一个矮几前,扫眼看去,舱里另有些人,都是抢购者。
几个浓妆艳抹的丫鬟端来酒水、糕点、果肴,分别放在矮几上。俄顷,只听得船外那个汉子朗声道:“客满,抽板!”
听得这么一声吆喝,舱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人们翘首以盼,等着妙音娘子出来。
“来了!”孙福元突然叫道,嗓音都变尖了。
李佑闻到一股沁入心脾的香气,抬眼看去,只见妙音娘子在一个侍女的搀扶下,娉娉婷婷走入舱中。
相貌比丽春院的小凤仙更为清丽美艳,与胡诗曼平分秋色,但她媚色荡漾,眉心间点了一颗红痣,平添了几分出凡脱尘的气质,这一点又比小凤仙胜了一筹。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我去,好宽广博大的胸怀,跟相府姨太太有得一拼!
李佑呆了,穿越之后见过三个绝色女子,小萝莉胡诗曼,熟妇姨太太,妖艳货小凤仙,各有各的动人之处。
可妙音娘子一人兼具三人之长,李佑终于知道,什么叫作长得祸国殃民了。
孙福元低声问道:“李大人,你对妙音娘子有何评价?”
“有容乃大。”李佑道。
“中肯,贴切!”孙福元抚掌。
“哈!”韩宝点头。
舱里的其他男人们已经哄叫起来,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一副舔狗的样子。
李佑白了他们一眼,暗骂:“肤浅!就是你们这帮舔狗,哄抬x价的,能不能矜持一些?”
“与诸位相聚,不胜荣幸。”妙音娘子笑意盈盈,嗓音如同黄鹂啼鸣,让人如沐春风。
纤纤玉手举起酒杯,团团邀约,饮了一口酒道:“开始吧,不知诸位要射覆,还是投壶,又或者猜谜?”
“猜谜吧。”一个年轻公子笑道。
人们就争相恐后猜起谜语来,个个都要在佳人面前博得头彩,故而极为卖力,各种谜语层出不穷。
孙福元和韩宝都是粗人,李佑也不擅长此道,此刻就数他们这一桌最为冷清,落了下风。
“李大人,风头被抢走啦,你想想办法啊!”孙福元很着急。
李佑看向妙音娘子,见她仍旧笑着,目光被出彩的人吸引走了,心里没来由有几分失落。
搜索枯肠,想起一个谜语来,李佑轻咳一声道:“诸位,我这里有个谜语,文姑娘嫁人,打一个字。”
“好奇怪的谜语!”有人叫起来,而后抓耳挠腮思索着。
片刻后,一个富贵气逼人的公子哥摇着折扇,冲李佑嚷道:“你这个谜语不通,是不是信口胡诌的?”
“是啊,确实不太通,怎么猜?”很多人附和道。
妙音娘子兴致勃勃看向李佑,李佑冲她一笑,拱手道:“文姑娘嫁人,是个六字,诸位细想吧。”
船舱里安静下去,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终于有人心领神会了:“妙啊,这位兄台,你可真是个中老手!”
而后更多的人也反应过来,笑作一团。妙音娘子应该也体会到了其中意味,脸红了,轻轻咬了咬嘴唇,那种风情令人心动神摇。
“怎么会是个六字呢?”孙福元犹自转不过脑筋来。
“呵!”韩宝莫测高深。
“这位公子,恭喜你拔得头筹。”妙音娘子举杯,遥遥向李佑敬酒。
那个富贵气逼人的公子哥站了起来,含酸带醋道:“文绉绉的游戏没啥意思,不如咱们拼酒量,一桌出一个人,谁能喝下去十杯而不醉,就算谁赢!”
“粗鲁,打茶围哪有拼酒量的?”有人不满了。
公子哥问妙音娘子:“这里可曾有规矩,不许拼酒的?”
“这个倒没有,来者都是客,大家玩得尽兴才好呢。”妙音娘子不置可否。
公子哥不客气了,环视众人道:“不敢拼酒的,趁早下船去吧,以免丢人现眼!”
此人咄咄逼人,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激起了众怒。很多人卷起袖子,拍着桌子道:“小瞧人,不就是喝酒嚒?”
妙音娘子拍拍手,示意侍女拿来酒杯。倒满了酒,让客人们轮番上阵比拼。
孙福元出主意道:“韩大人有修为在身,酒量很好,咱们这一桌就让他上吧。”
韩宝跃跃欲试,李佑笑道:“还是我来吧。”
一番比拼下来,七个人中倒下去了五个,只剩下李佑和那个公子哥站立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佑神色如常,公子哥已经有了三分醉意,身体摇晃。
“还要比什么?”李佑问道。
公子哥恼羞成怒了,猜谜语被眼前这个家伙拔了头筹,自己最擅长的喝酒也没能压过他一头,红着眼睛翻脸了。
“小子,我劝你还是乖乖离开吧,老子今晚要定妙音娘子了!你可知道我是谁?”
李佑斜着眼睛道:“无非是个官二代罢了。”
“哼,你还算识相,我乃曹国公之子李景隆!”
曹国公李文忠,掌管都督府兵权,与徐达平起平坐。至于李景隆,名头不比他父亲低,只可惜是坏名声,靖难之役就是败在他手里的。
听到李景隆自报家门,满座皆惊,谁敢招惹曹国公的儿子?
孙福元和韩宝也都大吃一惊,急忙给李佑递眼色,示意他退让。
即使李佑是当朝宰相的女婿,也不能与李景隆相提并论。曹国公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景隆便要叫朱元璋一声皇爷爷,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
李佑却不这么想,大家都是来品尝海鲜的,本该低调一些,皇亲国戚还敢嚣张,丢了脸算在朱元璋头上吗?
“不对吧,咱大明朝的天潢贵胄来教坊司,有辱皇室脸面。你当真是李景隆?”李佑反问。
李景隆顿时呛住了,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下不了台。
“你……”李景隆面色铁青,指着李佑说不出话,转头看向同桌之人求助。
他那一桌有个面如冠玉之人,年纪比李景隆稍大,摇着一把泥金扇,淡然道:“你且退下。大家来此消遣,不论身份地位,只讲才情。谁想博得佳人青睐,各凭本事,怎可如此俗气?”
李景隆一言不发退了回去,李佑好奇地看向那人,心想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震慑住李景隆,来头不小啊。
“多有得罪了!”那人朝李佑拱手,而后笑道,“有酒无诗,与饮牛无异。你要是能作出一首好诗来,赢得妙音娘子的称赞,我们便甘拜下风。”
这个人不简单,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就给李佑出了一个难题。
妙音娘子道:“正该如此才好,奴家也想认识些青年才俊,要是能碰巧遇到一个擅长诗词的才子,此生也不枉来世间走一遭。可惜元人统治百年,我华夏文气几乎消磨殆尽,哪里去寻谪仙一般的人物呢?”
此言不假,诗词到了明朝时期,再也恢复不了以往的兴盛气象。此后几百年,诗词的风头被小说话本盖过,而后彻底被现代诗给取代了。
李佑想了想,拱手道:“在下不才,偶得一首小词,班门弄斧献给妙音娘子吧。”
说着,拿起一杯酒来,踱一步吟一句: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拿着泥金扇的人道:“意境有了,但还有所欠缺。”
妙音娘子点头道:“不错,此三句也算佳句了,但新意不够,翻不出前人的窠臼。”
李佑仰头喝干杯中之酒,不紧不慢道: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啪!那人手中的泥金扇掉在了桌上,他愣怔住了。
“我是人间惆怅客,我是人间惆怅客……”妙音娘子喃喃低语,反复咀嚼着最后三句词
嚼碎了,咽下去,一颗心也就融化了。
船舱里寂然无声,人们仔细品味着李佑的词,渐渐沉浸其中。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敲打在他们心头,多少悲欢离合的往事刹那间浮现在眼前。
孙福元道:“不知怎的,我的心里好忧伤,从来没这般忧伤过,我这些年不就活得很惆怅吗?”
“哎!”韩宝道。
李景隆道:“操,我想起了那一夜,风是那么轻,她是那么浪,而我是那么懵懂无知……”